张大人佝偻着背,垂目低头候在一旁,眼前这位比他小上二十年岁的上司,让他又是敬慕又是畏惧。年纪轻轻已位高权重,世人都说那是老丞相的功劳,其实在朝为官的众人皆明白,贺玄的手段刚柔兼施,赏罚分明,令人不得不服。
“贺大人,您看……?”
“去你府上浪费时间就不必了,把那批学士唤到丞相府来,我来跟他们谈谈,到底有什么商榷不定的。”贺玄说完,走到轿子旁,欢喜为他掀起轿帘,直到他上轿,都没再看张大人一眼。
欢喜隔着轿子问贺玄:“少爷,您身体还好吗?要不等会儿回府再给您烧碗姜汤?这天气都入春了,还这么冷。”
贺玄皱皱鼻子,并未觉得不适,便道:“不必了,欢喜。我的风寒已经好了。”
欢喜仍是忧心忡忡,想起两天前把浑身湿透的少爷背回家,恰好被路过的老丞相看见,斥责他护主不周,欢喜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夜贺玄就发了高烧,气息孱弱。欢喜这次真是边哭边照顾着自家少爷。老夫人跑来看过好几回,请的御医一直安慰她请她不要担心,高烧本就这样。老丞相还是一副暴脾气,吹胡子瞪眼睛质问欢喜少爷是怎么弄的,怎么就把自己给淋成这样?欢喜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知道自己进房时,少爷已不在,急急忙忙出去找,找了很久才想起沈赞的事,于是去了高升客栈。沈赞和少爷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又不见了。再找到时,两人湿透了。
欢喜伺候贺玄那么久,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失误,内心愧疚良久。这两天除了早朝,那真是寸步不离。
“欢喜。”贺玄想起什么,掀开帘子,问道,“高升客栈派人去过没?人找到了吗?”
欢喜赶紧答道:“去了去了,少爷,只是那掌柜的说,沈公子行李都在,只是两天没回店里了。过了院试他再不回来,掌柜的就要处理掉他的行李了。”
贺玄放下帘子,心中疑惑,难道他连行李都不要就离开了京城?那真是人生一大憾事。沈赞是他近年来见过最有想法的考生,初看他文章时,便被他一手清秀遒劲的字所吸引,而他的文章,句句在理,针砭时弊,看法独到。几篇文看下来,贺玄产生了想见见沈赞的想法。不过他们第一次会面却是如此巧合。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迫不得已。沈赞要是能为朝廷所用,那该多好。可惜,竟让他溜走了。
轿子一路颠回了丞相府。这丞相府造的气派,是皇上特赐给贺玄的。老丞相本有自己的一座宅邸,但老夫人说什么也要天天看到儿子,于是二老便搬来与贺玄同住。
贺玄冥神静思,突然轿子一停,只听外头欢喜大喝一声:“大胆草民,竟敢拦贺丞相的轿子,是不想活了吗?”
外头就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大喊:“贺相大人呐,您要为小女子做主啊!我家相公是礼部郎中孟廉方呐!您要为小女子撑腰啊!”
孟廉方?贺玄脑海里跳出一张老实诚恳的脸,礼部郎中孟廉方,为人低调,几乎不在人前露脸,但又听说他在礼部,是做事最为勤快实诚的人。他的娘子有何冤屈,要喊到贺玄这儿来?
撩开帘子,贺玄看到了跪在轿前的女子,头发散乱,风尘仆仆,“何事?”
王悦兰红着眼眶抬起脸来,看到久仰大名的贺相,心中一窒,不免生出一些节外的钦叹,生得真是剑眉星目,英俊不凡,难怪世人皆说贺相乃是人中龙凤,但一转念,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裂开嘴哭起来:“贺相大人呐,小女子孟王氏,乃是孟廉方过门刚满一年的妻子,但我家相公不知着了什么魔道,竟迷上了倌馆的男|妓,他现在整日呆在倌馆,家也不回,前些日子他竟下了休书,要赶我回娘家。小女子到底做错何事?老天爷竟降下如此大祸啊!我劝我家相公回家,但他死活不听,还让我别多管闲事。实在无法,小女子才来拜求贺相大人,请大人做主啊!”
贺玄零零碎碎听懂了七八分,难怪最近朝堂上不见孟廉方的影子,原来是跑去倌馆嫖|娼了。虽然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官员嫖|娼,但这等流连烟花之地的事毕竟也不光彩,要做也是暗落落地做。
“这是孟郎中的选择,本官也无权干涉。”贺玄道。
王悦兰心里一惊,难道贺相打算任之由之?那自己的颜面往哪儿搁啊?在徐梦澜面前放出的狠话,难道打水漂儿了?
“大人呐,我家相公日夜不归,荒废了政务,这可对不起朝廷啊!这几日便要院试,可他无心处理,再如此下去,怕是要坏了国家大事的呀!”王悦兰往坏里说,试图引起贺玄的重视。
贺玄知道妇人之言危言耸听,虽不会拖垮国家,的确也是一件败坏风气朝纲的事。
“孟郎中现在何处?”
“禀大人,在澜风楼。”
“澜风楼?”贺玄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并不知此地,便问欢喜,“欢喜,澜风楼在哪儿?”
欢喜凑上前,小声道:“澜风楼是京城最大的倌馆,在南城的烟花聚集之地。”
“就是嫖男|妓的地方?”
“嗯。”欢喜变得忸怩起来,他以为自家少爷懂很多,想不到一无所知的样子。
“孟王氏,本官了解了,你可以回家安心等候,本官会劝孟郎中回家的。”贺玄想了想,还是管了这桩闲事。
欢喜有些担忧:“少爷,您大可不必管这等琐事,您最近一直在操劳,欢喜怕您吃不消。”
贺玄轻笑着摇头,“无妨,圣上都说我是劳碌命了。”
王悦兰欢欢喜喜地回去了,她想,这回必定能召回自家相公,等孟廉方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贺玄回到府中,张大人动作倒是奇快,已把老老少少一干学士召集,都候在大厅里。
贺玄让他们把各自的想法都说出来,然后一一指点,让他们互相理解,互相让步,说理当中不乏隐性的批评,让他们深刻地了解到,他们这行是在为天下造福,而不是在为自己着想。
几位老学究连连点头,几个年轻学士也是软下态度,一副领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