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甫是越城《都市晚报》财经版主任,二十六七岁,是陈子昂最好的朋友。而季玉,则正是此君的未婚妻!
半年前的一天,杜若甫来陈子昂公司。陈子昂见他闷闷不乐,便问所为何事。杜若甫大倒苦水,说他未婚妻又辞职了。陈子昂一听就笑了,“我道什么大事呢,把你愁成这样!你那么多关系,替她再找个单位不就得了。”“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杜若甫只得把未婚妻如何因漂亮在单位不是被男同事sāo扰就是遭女同事嫉妒的事跟陈子昂和盘托出。临了,又说,“毕业才一年,换了四个单位!这怎么让人受得了。”“还有这等事?”陈子昂此前偶尔也曾听杜若甫提起他的未婚妻,只是觉得这事自己不便过于热心,也就没有过多打听。眼下见他愁成这副样子,自己再不闻不问,就显得不够仗义了,便说:“如果你放心的话,就让她来我这里好了。”杜若甫正为此事而来,一听大喜,“怎么会!我就是不相信自己,也不能不相信你啊。”
陈子昂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季玉时的情景。
那天越城的天气分外寒冷。季玉被杜若甫领着来到总裁室,往他面前怯怯一站,他的眼睛立刻就拉直了——他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见季玉头戴一顶褐sè棒线小帽,一头青丝如锦缎般慵懒地披在肩上。眉似青烟,目若清泓;巧鼻如凝脂,香腮似玉彻;丹唇轻启,吹气如兰。青sè羊毛衫裹着丰满的身体,外穿一件深蓝sè开襟棒线毛衣;下身穿一条藏青sè呢子长裙,紧身黑sè羊毛裤裹着修长的双腿;脚穿一双深棕sè小皮靴。气质优雅地往那一站,真如空谷幽兰一般。
难怪她屡屡跳槽!此等人间绝sè,是男人焉有不动心者!红颜未必是祸水,但美得没边也绝非好事。
陈子昂有点后悔让季玉来自己公司了,可为时已晚。出尔反尔不是他能干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先接下季玉这颗定时炸弹再说。于是问季玉:“你学什么专业?”其实这是一句废话,因为杜若甫早给他说过了。
“工商行政管理。”季玉细细答道。
我的妈呀!这貌美如仙也就罢了,声音还这般悦耳动听。陈子昂心中暗暗叫苦:就你这模样、你这声音,自己公司的男人谁见了不心猿意马?谁听了不智昏神迷?还有什么心思工作!还搞管理呢,不添乱就算烧高香了。不管倒还罢了,越管可能越乱。
偏巧没几天,公司的人事总监因病离职。陈子昂见公司眼下人员齐整而且稳定,人事部闲得厉害,便安排季玉坐了人事总监这个位子。
到岗那天,陈子昂特意要杜若甫陪着季玉一块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季玉一现公司,立刻引起一阵sāo动,办公区叹声四起。
陈子昂好不容易让员工们平静下来,指了季玉对大家说:“这是我们新来的人事总监,希望大家以后多多配合她的工作。”又指了指杜若甫说:“这是她先生,在市公安局工作,便衣jǐng察。”说完,拉着季玉和杜若甫就躲进了人事总监办公室。
事后,杜若甫一脸疑惑对陈子昂说:“我还不是她先生,也不是便衣jǐng察。”陈子昂答得非常干脆,“我知道。我故意这么说的。人民jǐng察的太太,谁还敢有非分之想?”
让陈子昂感到颇为庆幸的是,季玉并非一般人们眼中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美丽花瓶。她一上班便显出干练本sè。更让陈子昂惊奇的是,季玉一双清眸看人极准,招人从不走眼。这让他至今很是费解。
另外,不知是陈子昂预jǐng在先,还是季玉这只天鹅实在漂亮得让人不敢企及,公司也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那种乱糟糟的局面。
倒是陈子昂自己,rìrì面对季玉这道美丽的风景,心中便免不了漾起阵阵涟漪,却又不敢让它涣成惊天波澜。这份痛苦,天知、地知、他知,但季玉呢——季玉她知道吗?
第二章 面试
好像一直掐着表似的,五分钟刚到,季玉就领着一个小伙子进了总裁室。
她先把一摞资料轻轻放在陈子昂面前的桌上,然后又从边上搬了一把椅子摆在离桌沿三米左右的地方,示意小伙子坐下后,转身带上门,轻轻走了出去。
陈子昂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追逐着季玉飘来飘去的身影,直到她从视线里消失,才把眼睛转到小伙子身上。
难怪季玉对小伙子感觉怪怪的。陈子昂对小伙子的感觉不仅是怪异,如果刚才不是由季玉领着,他还以为是哪个马戏团的小丑误打误撞钻了进来。
小伙子穿着一件估计自己也分不清是白sè还是灰sè的外贸T恤衫——陈子昂觉得说它是阿拉伯袍子可能更合适些,因为它太长了,几乎罩住了身体的三分之二;一条牛仔裤能看到的部分已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估计用手指一划拉,裤管就会整个掉下来;两只歪七歪八、脏兮兮的瘦脚趿着一双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的拖鞋。尤让陈子昂不堪睹者,小伙子还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与其说是一小撮,不如说是十来根更合适些,因为年轻,那胡子还长得还很不成气候;脑后扎了一条同样不成气候的马尾辫;一副大得有些离谱、红得一塌糊涂的眼镜夸张地架在瘦削的脸上。。。。。。
天哪!今天是不是撞鬼了?前面一个美得令人心碎,后面一个又丑得让人心酸!陈子昂何曾见过如此邋遢不羁的应聘者,心里直犯嘀咕。他甚至想,如果让这小子和季玉一块肩并肩走在大街上,那将会是怎样一种滑稽壮观的景象!他想笑,但礼节告诉他不能笑,便佯装摸了一下脸,顺手捂住想笑的嘴,然后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自荐资料。
“‘戴援’,等‘待’救援,有点意思!”自知道父亲替他取了一个和古诗人一模一样的名字,陈子昂就对研究别人的名讳感起了兴趣。他再次抬眼端详面前这个“待援”之人。
只见戴援此刻正拘束不安地坐在那里。一双手时儿握紧、时儿松开,时儿抬起、时儿放下;瘦削的脸上虽然挂满笑容,却显得异常僵硬,像是画上去的,而且很不专业;殷切的眼神真诚而急迫,却明显缺乏自信,所以与人对视一触既溃——可不就是一副等待救援的样子!
陈子昂的心一下子软了。从戴援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初第一次到深圳求职时的身影。原本对来者已了无兴趣的他,便又兴意阑珊起来。
陈子昂面试有个习惯,不太喜欢看应聘人的自荐资料。他以为,当一个人的自荐资料包装得和名企简介毫无二致的时候,就不值得一看了。
“你哪里毕业?”陈子昂单刀直入。不过,见戴援太过紧张,他问得很随意。一场于他并抱什么希望的面试,算是正式开始。
戴援在美院时,除了对自己的导师还高看几眼外,平时根本不把其他老师放在眼里,更别说自己的同学了。
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大一就开始特立独行地蓄起了胡子和辫子。只可惜不知是天生发育不足、还是后天营养不良,他那辫子和胡子一直到大学毕业亦稀稀拉拉如戈壁滩上的秋草。
为此,他一直感到非常遗憾。尤其当他看到同舍的买买提直到毕业也还只能将孔雀画成公鸡模样、却长有一头如非洲雄狮脖颈长毛般威武的头发、和一脸三天不刮便茂盛如chūn草的胡子时,他不得不感叹这是天妒英才、造化弄人。有时,他真恨不能把买买提的头皮和面皮揭下来移植到自己身上。
当他带着这种难以弥补的遗憾,雄心万丈地进入社会后,才知道后面还有远甚于对自己辫子和胡子的遗憾等着他:明明是一匹千里马,可别人偏把他当驴使;明明是毕加索看了也汗颜不已的力作,可就有人说他是鬼画桃符。。。。。。
于是他痛苦: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于是他跳槽:跳了一次又一次。可等待他的依然是伤心、依然是失望。好在他对自己的才情远比他对自己的辫子和胡子有信心,才不至于崩溃。直到他三年来第六次跳到陈子昂面前。
本来以往每次面试他都穿得衣冠楚楚。可不知是对这次面试原本就未抱多大希望;还是因为以往碰壁碰得多了变得麻木,抑或是像一味药方吃了无数次、可病情丝毫未见好转的病人突然想换一贴方子试试一样,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像乞丐一样就来到了陈子昂的公司。
可当刚见到接待他的自称姓季的小姐时,戴援便开始后悔了。因为眼前的季小姐是如此的貌美和高雅。在她面前,自己那身如乞丐般的装束让他一下子变成了蛤蟆,而且是一只浑身臭哄哄的癞蛤蟆。他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从十几层的楼上跳下去。
当他进了陈子昂公司,见整个办公区是如此的雅致、温馨而又充满艺术气息时,便一下子爱上了这里——职业的习惯让他对美的事物有一种异乎于常人的亲近感。他觉得这里才是发挥自己超人才情的归属地。
他感到自己今天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有着如此漂亮员工和优雅办公环境的公司,其老板会是一个对艺术一窍不通、毫无鉴赏水平的人吗?会是一个对员工衣着打扮毫不在意的人吗?自己这身随xìng、邋遢的穿着能让自己留在这里吗?
因为渴望得到,所以害怕失去;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变得惶恐。
当他跟在季玉身后沐浴着香风、亦步亦趋地来到阵子昂办公室时,他的心因为忐忑而剧跳不止,他的腿因为担心而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上了刑场的犯人一样,在等待着法官的最后一次判决。好在此时季玉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否则他都担心微微颤抖的双腿能不能继续支撑他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