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嵇玄不过五岁,裴储也才十六,对这些事情都只是半知半解的状态。
裴储早年便比同龄人更加聪慧,比起嵇玄的父亲更有主见和野心,早年看出了曾姬的能耐,便私底下偷偷让人与曾姬接洽了好多次,甚至送出裴家代代相传的血玉镯子作为信物,让曾姬效忠于他。
曾姬当年是以什么心态面对裴储的狂热,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但段婉妆在这事中能看明白的是,曾姬并不打算倚靠裴家,否则她在自己去世之前就会把这等重要的名单交给裴储,而不是埋到地下成为尘封的秘密。
随着曾姬的亡故,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商户全都如过眼云烟,消失无踪,他们的主要财源供给彻底断了。
嵇玄的父亲不以为意,毕竟这个计划还只是雏形,不够成熟,曾姬能够提供的钱财在当时也不过是千水中的一滴,可有可无,便没有让人多加追寻。
但从长远来看,曾姬的这个想法是很出色的。
商贾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很尴尬的地位,有权有势的看不起他们,只把他们当作一个钱袋子使唤,世人百姓骂他们是狡诈奸商,无利不兴。
在商户人家,就算夫人小姐出手阔绰、穿金带银,也要被人家说俗气风尘、毫无高雅,她们或许表面上笑笑就当作过去了,但背地里是个人都会愤然不满。
改变他们这被人瞧不起的现状,最好的一个方法就是入朝为官。
大原当下国泰民安,文臣机敏、武将勇猛,为官的下一代还是为官,为臣的下一代依旧为臣,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得到他们这些无论做什么都要遭人诟病的商户世家。
心中不满的累积,他们对朝廷的怨念便越来越深,最终在曾姬以复辟为官的诱惑下瞬间爆发出来。
如果每月上贡点小钱就能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不再受人白眼,让自己的姓氏在史册上名留青史,他们何乐而不为。
是什么人的朝代对他们而言根本无所谓,他们徒有钱财,没有官职,有了曾姬这诱人的条件,他们巴不得隔天就起兵造反,好杀一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朝臣的锐气。
他们越着急,给的金银就越多,久而久之已经累积到了一笔庞大的数量,足以让人震撼惊惧。
自从曾姬逝世,商人和复辟势力的联系就彻底中断了,不过他们没敢中断钱财的供给,还没彻底放弃这条路的希望,依旧按照规矩每月在固定的地方上交月钱。
只不过二十年过去,大原依旧是安安稳稳的,连个复辟的影子都没见到。
有些个眼见力稍短的颇有不满,他们上缴的金银越来越少,有人甚至只给了几十两应付了事。
虽然比不当年那般热烈,但几十户商贾加在一起,一个月便能抵上普云寺半年的香火钱。
曾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可裴储岂会甘心,他愤怒之余到处寻找曾姬,这二十年来他没少借着嵇玄的名义四下打听曾姬的消息。
裴嵇二家都以为是曾姬临时变卦,中断了与他们的联系,却不料这人早就从世上消失了。
那只作为信物的血玉镯子被康氏珍藏起来,直到她转送给段婉妆,才从见天日,而后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便被裴储的人寻到了。
嵇玄的势力范围密布的很广,就连宫中也安插了许多他的人以便打探消息,段婉妆曾爱极了那只血玉镯,被宫人看见倒也是常理之中。
指尖在掌心中不断滑动,嵇玄的声音很醇厚,磁性中带着略微的沙哑,熟悉的名字一个个飞入段婉妆的脑中,而接下来的内容还有很多很多。
段婉妆记得那本笔记大约有四五页,没办法一次全都在这儿交代完。
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打算将记忆中的所有全都写到本子上,再和嵇玄约了另外的时间,让他改日亲自到慈宁宫来取名单。
这东西意义非同小可,段婉妆甚至不敢让如曼去送,心里担忧半路被劫,才主动约了嵇玄。
再抬眼看眼前这坚毅俊朗的男子,段婉妆的眼里有很深的执意和断然,口吻沉稳庄重:“东西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段婉妆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嵇玄多次救了她的性命,次次带着她脱离险境,对她的真情实意她全都看得明明白白,心中的暖意也不假。
但唯有一事,段婉妆不打算让步。
嵇玄望着她认真的眸子,也端起了正经的态度,对视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轻视,对段婉妆十分尊重:“你说。”
“我希望你,不要复朝。”
段婉妆悠悠开口,眼里是决然的光华。
第六十一章
从那双清澈如明镜的眼眸里,段婉妆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她脸上不容分说的果决,却唯独没有读到他的受伤。
当段婉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里是内疚不安的,但性子强硬的她一但遇到正经事,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服软撒娇,只会加剧了自己的傲气,面上镇定有余的要挟他。
嵇玄不动如山,平淡无波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直直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他很平静,如一座巍峨严峻的山,站在段婉的面前就算不言语,也能让她感受到压力侵袭,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
再镇定自若的段婉妆此时也显得有些局促,手指不安的搅在一起,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身影,越发觉得自己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