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还给我,向随侍的内监道:“传待选秀女明日午膳后云意殿候旨。”我笑笑,低头只管摆弄着手中的丝帕。玄凌禁不住笑道:“做什么这副模样?可是打翻了醋坛子。”我抬头看着玄凌,微微笑道:“臣妾只是想起了那年入宫在云意殿初见皇上的情形。”玄凌笑道:“明日与朕同去云意殿,看看可有令朕如那年初见嬛嬛时一般惊艳的女子,若有只管替朕撂牌子便是。”我笑道:“嬛嬛怎有那样大的胆子?若有皇上看中的女子,臣妾定会替皇上留牌子的。难道嬛嬛便是如此容不得人的悍妇么?”玄凌看着我笑而不语,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一般。
次日午膳后,我随了玄凌去云意殿,贵妃德妃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落了座,秀女们一组一组进来请安。玄凌只是淡淡地看着,偶尔问一两句话。贵妃替玄凌留了一个柔婉端庄的女子,德妃始终什么意见也没有。我便替玄凌选了两个品貌拔尖的。玄凌自己则随便点了两个温柔清秀的女子。看了两个时辰,数十名秀女竟只选出五名来,我翻看着手中的名册,只有最后六个了。六名秀女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上前请了安。我定睛一看,怔住了。其中一个着了杏色衫子的女子低眉顺眼地站着,那眉眼竟与陵容有八九分相像。玄凌愣了愣,撂了牌子让她们退下了。
我看了看坐在玄凌那一侧的齐贵妃,她正向我看来,唇边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我淡淡一笑,向玄凌道:“皇上该给这五名中选的小主赏个位分才是。”玄凌便将那两名我挑中的女子封了才人和美人,其余三个封了选侍。选吉日三月十二入宫。
回到棠梨宫天已渐黑。用过晚膳,我唤来槿汐,道:“这几日安陵容在冷宫中可还安分?”槿汐道:“并不曾听说什么。”我点点头让她去了。
次日午后,我带了佩儿和小连子向去锦宫去了。永巷这条石板路我并不陌生,慢慢地走着,心中生出一片恍惚来,仿佛是那一年去送慕容氏的情形。我轻轻一笑,今儿可不是去给谁送行的,安陵容可是要好生在冷宫住些年头才行。
午后阳光虽好,却仍是春寒料峭。踏入去锦宫,森冷的寒气挟裹着霉味逼人而来。去锦宫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几个肮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子,蓬头垢面地挤在一张能晒到太阳的草垫子上取暖,安陵容远远地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那几个晒太阳的女子漠然地看着我,其中一个似乎是丽贵嫔,她看着我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安陵容抬起头看到我,呆了呆,呜呜地哭出声来。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磕头,哭道:“姐姐救我,容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姐姐饶了容儿。”我向后退了半步,陵容抬起头看着我,泪流满面。道:“求姐姐带容儿出去,容儿愿意为奴为婢服侍姐姐。”我笑笑,道:“本宫上次侥幸逃过了妹妹的曼陀罗剧毒,下次恐怕不会这么幸运了。妹妹面上生了斑怕见人,正好这里清静,还是好好住着吧。不然岂不是枉费了姐姐的一片心意。”陵容咬了咬唇,道:“皇上在哪里?”我笑道:“皇上忙得很,刚新选了几名小主入宫,有一个吴美人不但长得秀丽,歌唱得比妹妹还好,皇上宠得不得了。妹妹那件金缕衣也新赏了她呢。”
陵容簌簌地落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我不信,皇上最喜欢听容儿唱歌。我不信。”我笑笑,从袖中取出一面菱花铜镜撇在地上,道:“妹妹若想还有出头之日,不妨整整妆容,别学她们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也许哪天皇上想起你会来看你一眼,这个模样恐怕不能让皇上垂怜啊。”说罢转身去了。
佩儿紧走几步跟上我,道:“娘娘给她镜子是何意?皇上肯定不会再来看她一眼的。”我淡淡笑了笑,道:“方才随便试她一试,便知道她还存着一丝希望,等着皇上放她出去。所以给她一面镜子,让她看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清醒一点。现在让她照镜子才是极大的折磨呢。偏她是个女人,又不能不照。冷宫里的岁月长着呢,这才刚刚开始,她还是慢慢熬着吧。”
走出去锦宫,明媚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初春时节上林苑中依旧草木萧索,并无些许春意。我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空落落的。这一季春天竟似来的格外晚些。
甄嬛番外 新人。故人(一如)
小连子见我淡淡的,便笑道:“昨儿皇上吩咐各宫的奴才都扎些风筝,小福子带着几个人忙得四脚朝天的,今儿早上便画了几只出来。娘娘回去看看,只怕是都备得差不多了呢。奴才吩咐他们留下几只来,娘娘若有兴致,倒不妨自己画着玩玩。”我笑笑,道:“论理这两年宫里倒真是不太平,也该放放晦气了,只是这会子皇上哪有兴致弄这个,且放一放吧。”小连子应了,我想了想,道:“你先回宫去,让小盛子备几个精致的小菜,皇上一早说晚上过来用膳的。”小连子答应着去了。我便扶了佩儿绕过倚梅园向婉愔的长宁宫去了。
到了长宁宫,婉愔披了衣裳从寝殿中迎出来。我见她卸了钗环,发髻也有些松了。鬓边垂下一绺秀发来。便笑道:“什么时辰了还睡着,不过婉儿这懒模样倒是越发俊俏了。”婉愔扑哧一声笑了,揉揉眼便上前请安。我伸手扶住了,笑道:“免了罢,有了身子倒是越发多礼了。”婉儿便拉了我的手,笑道:“前些天太医说婉儿胎象不稳,皇上便不许婉儿出门,婉儿整日在宫里待着憋闷死了。姐姐不来陪陪婉儿,倒笑话婉儿懒。”
我便携了她的手进寝殿去,道:“这几日忙着预备几位新小主入宫的事,今儿得了空可不就来了。”婉愔一面吩咐上茶,一面笑道:“今年入宫的新人,姐姐看着可有出色的?”我仍让她去那张紫檀木的美人榻上歪着,自己便在榻边坐了。方笑道:“皇上亲自点的自然是不错的。如今怀了身孕还操这些个闲心。想来是这些日子爱吃酸的,所以四处找醋喝。”婉愔笑道:“婉儿是替姐姐操心呢,如今婉儿也不便侍寝,倒也没什么。姐姐却是稳如泰山,毫不介怀。”我笑笑,道:“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美貌的女子,若为这个操心可不是要累死了。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免不了三妻四妾的。你好好生个皇子才是正经的。”
婉愔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描画着丝绵锦被上的鸳鸯图案,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道:“婉儿只服气姐姐一个人,别人休想爬到婉儿头上去。”我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婉愔的额角,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魔星,小心皇上知道你这就捉摸着为难尚未入宫的小主,不待见你!”婉愔嘟着嘴,道:“和姐姐说句私房话罢了。皇上怎会晓得?”我笑道:“这会子省些脑子罢,倒是有个正经事,那个墨香告发皇后立了功,理应赏个好去处的。她素与你交好,姐姐先问你一声,若要便拨过来当差,省得拨去了别处你又来要人。”婉愔笑道:“可不是正要向姐姐讨人呢。还是姐姐好,心里总有婉儿。”
我笑道:“又来甜嘴蜜舌的,我是怕那丫头知道的太多了,四下乱嚼舌头。”婉愔抿嘴一笑,看看殿中无人,方道:“她哪里知道什么,告发皇后的那些事,还不是我教她说的。打落水狗的巧事儿,谁不会做?”我摇头叹道:“你这丫头当真是了不得。”
正说着玄凌来了,笑道:“难怪四处找不到你,却躲在这里。”我请了安,道:“今儿天气暖和,过来看看婉儿。”玄凌便向婉愔道:“这两日觉得如何?”婉愔噘了嘴,道:“婉儿天天闷在宫里,皇上偏心,每天都陪着姐姐,再不肯理睬婉儿。”玄凌看着我,笑道:“婉儿吃醋了,明儿朕过来陪你用晚膳,可好?”婉愔这才欢喜了。
回到棠梨宫,玄凌笑道:“今儿折子不多,朕本想着趁天气好又有风,让各宫都把新扎的风筝带到太液池边放了。看看婉儿那模样,竟是提不得。都去放风筝独独让她闷在宫里,婉儿定是越发不依了。”我笑道:“婉儿也闷得怪可怜的,皇上真该多陪陪她。”玄凌笑道:“朕不是想陪着嬛嬛么。”我笑而不语,只是吩咐传膳。
用罢晚膳,我便命小连子将那些没画好的风筝拿进西暖阁来,小连子忙备了颜料伺候着。玄凌看着予漓和绾绾趴在地上认真地在风筝上描画图案,心情大好。笑道:“虽不及内务府从民间采买的精巧,自己描画倒是格外有趣。”我正要说话,却看到绾绾搁了笔一溜烟地跑出房去,予漓立起身来,脸上一大团墨迹,正边用手擦拭,边偷眼来看玄凌。我忍着笑,见玄凌正低着头吃茶,便向予漓使个眼色,予漓忙低了头溜了出去。殿外隐隐传来予漓和绾绾的笑闹声。
玄凌呷了口茶,道:“昨儿晚上嬛嬛呈给朕的追封妃嫔的名单,朕今儿看了。就按嬛嬛的意思办吧。”我应了,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人,臣妾没敢写上去,可是独独漏了她却也并不合适。”玄凌看看我,道:“何人?”我叹道:“就是予漓的生母悫妃。当时为了恬嫔掉了孩子不明不白地自缢了。便没有追封。悫妃素来老实胆小,皇长子又不甚得宠,她便是有胆子冒了天大的风险向恬嫔下手,亦并不能保证予漓得以立储,反而可能连累予漓。她何苦要这样做?”玄凌想了想,道:“话虽有理,可当时悫妃并不辩白,只是自缢了。”我轻轻叹了口气,道:“若皇后许诺让予漓拥有嫡长子身份,亲自抚养予漓呢?”玄凌蹙眉不语。我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事隔多年无法追究,臣妾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悫妃毕竟生养了皇长子,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予漓也渐渐懂事了,何苦让他为了母亲的事心怀委屈呢。”玄凌想了想,颔首道:“也罢,就一并追封了。封号赐为恭悫贤妃吧。”我忙起身谢了恩。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竟已是二月末了。予涵和岚若已经开始蹒跚学步,我每日除了料理宫中事务,也不常出门,只在宫里陪着他们玩耍。欣昭仪带领诸妃嫔几乎日日赶来请安,齐贵妃和冯德妃也时常过来走动。婉愔的胎象渐渐稳了,不时也来凑个热闹。棠梨宫每日人来人往忙个不休,越发显得狭小了。
玄凌不顾我再三推辞,吩咐将前朝舒贵妃住过的朱雀宫赐给我居住。朱雀宫是后宫中仅次于凤仪宫的宫室,先帝驾崩前留有遗命,命舒贵妃不必另迁宫室。舒贵妃虽自请出家居道,朱雀宫却始终保留着舒贵妃出宫前的模样。直至去年秋天舒贵妃在宫外薨逝,朱雀宫中舒贵妃的爱物均随殉地下,朱雀宫这才空了出来。
我推辞不得,只好谢恩受了。玄凌见我舍不得棠梨宫中的那两棵西府海棠,便吩咐在朱雀宫中遍植奇花异草。过了几日,朱雀宫修葺一新,玄凌便抽了空陪我同去验看。朱雀宫中有几十间宫室,整齐敞亮,前殿石阶、游廊皆用汉白玉雕成,气象不逊于凤仪宫。后殿庭院中遍植花木,别是一番清新秀丽的景致。玄凌很是满意,携了我的手,道:“早该有这样一处宫室给嬛嬛住了。”我笑笑,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
刚走出朱雀宫,正要上辇,一个小内监远远奔过来。,口中唤道:“边郡捷报!”玄凌面色如常,眼中却掩不住喜色。那小内监跪下呈上一份奏折,道:“恭喜皇上,边郡大捷了!”玄凌接过奏折打开来看,片刻,向我笑道:“甄衍又立大功了。杀敌数千,不但斩了赫赫的三军主帅,而且分兵一路直捣赫赫王庭。虏了赫赫的王子回来。”我亦惊喜不已,道:“不知哥哥何时班师回朝?”玄凌道:“甄衍暂时尚需坐镇边郡,赫赫已经上了降表,必定要待局势稳定了方能撤兵。你哥哥先派一员副将押了那赫赫王子回京为质。”我笑吟吟地上前行了一礼,道:“恭喜皇上,从此西北边境太平无事了。”玄凌朗声笑道:“前朝有甄衍,后宫有嬛嬛,朕万事无忧了!”说着挽了我上辇去了。
玄凌当日便吩咐小连子安排妥当之人将我素日喜爱的珍玩古籍字画首饰衣物等物陆续搬入朱雀宫。又吩咐槿汐带人按我素日的喜好将朱雀宫的各间宫室重新布置了一番。我便在仪元殿住了几日,到了择定的吉日方才正式搬了过去。
转眼已是三月十二,是新册封的小主入宫的日子。我便安排了安阳郡太守吴廉之女,美人吴宜晗随新晋了主位的祺贵嫔住了延禧宫。盐运司指挥使韩飞之女,才人韩玉曼随恬婕妤、福容华住了宓秀宫。礼部员外郎姚剑平之女,选侍姚如珍;司户参军刘永祥之女,选侍刘芙;国子监祭酒孙雷之女,选侍孙月卿住了储元宫。
三日后新晋小主依例该参拜皇后,听皇后训诫。玄凌传了旨,皇后因病休养,由贵淑徳三妃在朱雀宫代皇后训诫新晋小主。一大早诸妃嫔皆赶到朱雀宫来,我请贵妃在正殿的宝椅上坐了,自己与德妃分坐左右。下面两侧依次坐着贞妃、欣昭仪、李修仪、祺贵嫔、恬婕妤、福容华、宜嫔等。五位小主分别行礼参拜了,齐贵妃便依例训诫新晋小主,无非是些尊女训,尽心侍奉皇上,姐妹和睦相处不可争风吃醋之类的话。诸女皆恭敬地听着。
我看看地上跪着的几个女子,吴氏年十六,娇媚动人,颇有些姿色,听说擅长歌唱。韩氏有十七岁,容色秀美,清雅可人,在殿上玄凌问了她两句话,却也谈吐有致。姚氏不足十六,是贵妃选的,端庄明丽。刘氏和孙氏是玄凌亲点的,都只有十五岁,一个甜美可爱,一个温柔清秀。我轻轻笑了笑,看看婉愔,婉愔正淡淡地看着那些秀丽如花的女子。
晚上玄凌翻了韩氏的牌子,我便早早和绾绾睡下了。正是月圆之夜,如水的月华透过窗纸倾泻在地上。我慢慢合上眼,依稀是那绵延无际的草原,明月升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轻轻将手中的箫放在嘴边,箫声呜咽而起……
次日玄凌封了韩氏为娴贵人。第二个被招幸的吴氏,也封了贵人,赐号“熙”。之后刘氏承幸,封为常在,赐号“愉”。姚氏侍寝后封为宁常在。孙氏封为娘子,赐号“柔”。没几日又封了柔贵人,孙氏似乎是这些女子中最得圣意的。
玄凌一连数日不曾在朱雀宫中留宿,这日用过晚膳,玄凌却来了。我请了安,笑道:“今儿皇上翻了哪位妹妹的牌子啊?怎么这会子来了?”玄凌携了我的手,笑道:“看看,可是打翻醋坛子了。朕今儿翻了淑妃的牌子,不行么?”我忍不住笑道:“淑妃的牌子只怕早被丢进御膳房的柴火堆里去了。”玄凌笑道:“看这情形,朕可是要在嬛嬛这里好生住上十天半月的才算是赔罪了。”我笑道:“嬛嬛可不敢,如今皇上千万要保重身子骨才是,这些新入宫的妹妹都应付不过来呢,嬛嬛怎敢再霸着皇上不放?”
玄凌揽着我,笑道:“谁也及不上朕的嬛嬛,傻子,只管吃这不相干的闲醋。你既不喜欢,朕再不翻她们的牌子便是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皇上可是要告诉天下人,淑妃是个整日捻酸吃醋的悍妇呢!”玄凌伸手捏捏我的鼻子,恨道:“越发刁钻了,朕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我拉了玄凌的手,笑道:“皇上就这样很好。臣妾可不敢捻酸吃醋,只是心疼皇上的身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