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礁石、那潭池水,究竟有何与众不同,当时许先生不知道,甚至不清楚真假,但如今大约能猜到,夜晚有紫光的福地之池如影翠湖,游鱼如水藻,礁石和那些重铸过的碎片一样。
谢长明道:“对于修仙之人而言,不用灵力的机关,反而最难解,最不易发现。”
许先生又奇道:“你又没选那门课,怎么突然想到?”
谢长明“嗯”了一声:“这样的事,也不单是一处有。”
他从前看过诸多杂书,有关于偏门的法术机关的,也有不知真假的奇闻异志,今日触类旁通,也很正常。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许先生将地图粗粗描了个大概,又重对了一遍。
他叹了声:“石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些,也确实不易。”
髓铁重铸,石犀或许是托人帮忙,但这个法子,却一定是他想的。
谢长明不清楚石犀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在做出决定,留下证据时,石犀不知道身边是否有程知也的耳目,他费尽心机,不能诉诸于口的秘密,直到死,也没告诉任何一人只言片语,全凭运气、缘分,让活着的人去猜,去想。或许说,在发现秘密的那一刻,石犀的人生与信念已经全然崩溃了,他不能再相信世上的任何一人,他竭尽全力要做的事,已经做了,至于留下证据,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让人发现,还是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前半生。
但无论如何,人死如灯灭,石犀甚至没有渡岐山,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的神魂都消散了。
谢长明可能有一点理解石犀。
许先生又疑心起别的:“但是,究竟是谁能完成这么精巧的机关,那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谢长明想了会,大抵能确定是谁。
他从前寻鸟的时候,也找过那个人,锦衣阁的阁主——照世明。照世明的修为不算很高,十分精通机关之术,并不醉心修炼,自有一套长生之法,且是个商人。生平至爱,便是与人做生意。他要价很高,也总能替人办成。
照世明三教九流的生意做得多了,修士、凡人、魔族,来者不拒,只要出得起价钱,给得了他想要的,什么都能做,盖因他有一门好手艺,但这门手艺来源不正,沾染血腥,会给购买的人带来祸事。谢长明最初知道这个人,是因路过凡间时偶尔听闻的一桩不久前发生的奇事。
当地一个名门望族的公子死了的妻子,他对妻子情深意重,之后的一年多过得颓唐丧志。突然之间,不知从哪得到了个人偶,做得十分精致,同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瞧起来栩栩如生。公子与人偶同吃同住,竟与妻子活着时一样,便也渐渐振作了起来。但人偶毕竟是死的,家里人见他像是走火入魔,偷偷拿走人偶,没安置好,不小心浸了水,也无人在意,只顾着安抚发狂急躁的公子。过了几日,屋子里起了臭味,才发现人偶竟是由一个女子的尸体制成的,且那具尸体的锁骨处长了枚红痣,观其样貌,是不久前失踪的妻子的妹妹。公子犯了王法,被送上公堂,判了死罪。但家中在当地很有声望,本没有牵扯上这件事,却也在一年内遇到几次大灾,败落得连祖宅都卖掉了。后来来了位风水先生,说是公子家的祖宅本来是一处福灵宝地,会长久地庇佑后人,不知怎的,气运都被人拿走了。
公子用祖宅的气运与照世明做了交易,换来了妻子模样的人偶。
照世明对此有一番公正的解释:“如果他修仙,或是魔族,再不济,是个皇帝,能拿出更多,那我用灵木,再佐以机关,配上宝石,能做得更逼真些,也不必用人尸做人偶。但他只能给出这么点,那用人的尸体,是最便宜快捷的法子。”
至于那具尸体,照世明则说是由那位小姐自愿奉献的。
“那位小姐有爱慕之人,对天许愿,想让失去姐姐的姐夫开心起来,无论付出什么都可以。我偶尔也是会做一些好事的。”
她不会想到,所谓的“开心”,是从用她的尸体制成的人偶上获得的。
由此可见,希望借由照世明而得偿所愿的,大多是走投无路,不得不付出所有,换取对方帮助的人。而所得所失都违背常理,所以得不到好结果。
但谢长明还是托他替自己找那只笨鸟。难得的是,对方拒了。
照世明劝道:“万万个生灵中,仅凭一张画像就要找到其中一只不能言语的鸟,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一生一世也寻不到的。这等亏本买卖,雇主这样的有心人能做,在下却不能。缘因这世道无情。若是有别的生意,但凡在下能做成的,必将替雇主办妥。”
照世明不是不想做这桩生意。假如谢长明是个普通的凡人,像那个公子,开始想要的是妻子死而复生,最后却接受了一个不能动的人偶,照世明会虚情假意地劝这位雇主,一只鸟罢了,假的真的又怎么样。即便谢长明不同意,照世明也会表面上答应,但不会去找,而是捏一只假鸟。若是有倾慕谢长明的鸟或是什么别的,再好不过,直接将它们的魂魄塞到容器里,为雇主奉献快乐、依赖,再自然而然地死掉。
照世明很擅长,也很喜欢做这些,毁掉存在过的美好,用木头、机关、血肉、灵魂制造虚伪的假象。
在交易中得到的不够多,那么愚弄别人,看到他们的痛苦,也算是附加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