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那棵大柳树的时候还有吗?”
“有。”
“那,掉下的工大不算大。”他把鞭子递过来,“麻烦麻烦,你替我赶一会儿,我去找找。”
“那你可得买包烟请请我!”
“行!行!”
赶车的一踊身跳下车向后跑去。车上的姑娘媳妇拼命地忍住笑。鞭子换了主人,乓乓两声脆响,虽然并没有挨着小青骡子,但它已经觉得马虎不得,立刻丢下高粱穗子走得起劲了。蚂蚱飞溅着,烟尘腾起,姑娘媳妇咯咯笑着,很快就赶出了十几里,在预定打尖的村庄一家小饭铺门前停下了。
等赶车的满头大汗赶回来,这位年轻人正用小桶给牲口饮水哩。他摸出烟荷包,递给赶车的说:“你看,车也给你赶到了,小桶也给你找着了,也不让你买烟,来,先抽我一锅吧。”逗得姑娘媳妇又笑了一阵,姑娘笑得弯着腰,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时只听店里有人喊道:
“那不是嘎子吗?嘎子!”
大家扭头一看,只见小店里走出一个胖乎乎的汉子,腰里系着水裙,肩上搭着手巾,赶过来用两只手摸着年轻人的手说:“嘎子!你回来啦!多少年了,还记得我呗?”
嘎子哈哈大笑说:“烧饼老王,忘了你可就没有烧饼吃了。”原来这人做的烧饼方圆三五十里出名,就得了这个绰号。
老王拉着他笑了一阵说:“快进来歇着!嘎子,这些年你钻到哪儿来着?这街上的人老念叨你,说,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我们的嘎子哪儿去了!”
大家到小穿堂屋坐下。赶车的问:
“他是哪个嘎子?”
老王眉毛一扬说:“你这人真糊涂!坐你一路车,还不知道车上的大哥是谁!他就是那个烧炮楼、打汉奸、捉日本鬼子的嘎子呗!还有哪个嘎子?”
“哟!他就是嘎子!”那个媳妇惊讶地说,“早就听人说嘎子长,嘎子短,我老想看看他那嘎样儿,这回说了一路话,还不知道是他!”
“他刚才还说自己是个通讯员呢。”姑娘用指头点着他说,“怪不得人叫你嘎子,你真嘎呀!”
“嘎不嘎,反正把我摆弄得够呛。”赶车的擦着汗,气喘得很不匀实。
老王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把脸一抹哈哈大笑着说:“人的心眼儿是七十二窍,他这心眼儿三百六十窍也多,连日本鬼子都斗不了他,你还斗得了他?”
姑娘说:“听说你扮新媳妇拿了大李村的炮楼,你是怎么装扮来着?”
嘎子只是笑。
“光龇着牙笑哩,你可说呀!”姑娘又催。
嘎子嘻嘻一笑说:“那一回,我们政委给我借了个大花褂子,还有四两粉。大花褂子我倒是穿上了,就是那粉,我搽了半夜也没搽白,弄得我困得不行。第二天在轿里,我抱着一挺机枪睡了一小觉,就走到了……”
姑娘咯咯地笑着,又问:
“那年,听说在这铺子里也打过一仗?”
老王正给大家做面条,小铁勺儿叮当乱响。这时扭过头来说:“你就别提了,差点儿没叫他把我吓死!”老王顺手一指,“那回嘎子就在这个地方坐着,他正端着碗冬瓜汤喝哩,我眼一扫,从对过来了一个日本兵,一个特务。把我的脸都吓白了。嘎子手疾眼快,把我那脏水裙一束,拿起抹布就抹桌子。那两个家伙一进门,嘎子就笑嘻嘻地迎上去说:‘太君的请坐!那两个家伙坐下了,我才放了心,就给那俩家伙张罗吃的。谁知道那个特务眼尖,浑身上下老是打量嘎子。嘎子正端着两碗汤走上去,那个特务突然说:‘你是什么人?嘎子说:‘我是跑堂的。那个特务说着站起来就要搜他,我心想坏了,可是嘎子嘻嘻一笑,说:‘别忙,你先喝碗汤吧!说着他把两碗滚汤兜头泼过去,烫得那两个家伙怪叫,正要掏枪,嘎子那把大净面盒子已经逼住了他们:‘不许动!……哈哈,他在我这儿喝了一碗冬瓜汤,捉了两个俘虏。可也真把我吓死了,好几天我心里还扑腾。”
“别说了,老王。”嘎子说,“那时候,你呀,就怕在你这小铺里打仗。”
“那也难说。”老王说,“我这政治觉悟是不高,可我一家老小就指望着这个小铺子吃哩!你在这儿一打,我这饭碗就得叫你踢了。可是你们也没少打呀!别人专爱在僻静地方躲着,夜里出来打;你倒好,专爱找热闹地方。你说说这明月店每逢大集,你哪回不来?倒是也沾了你的光,那些汉奸特务收税的,到底来混闹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