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场面混乱,连里面的主治医师都惊动了,他手在抖,看着部分麻醉作用下那纤小的人儿苍白如纸的脸色,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在问他为什么。他们都口口声声地告诉她五十天的胚胎的确是药流可以流干净的,可等那胚胎流出来,他们却都真实地看到了那胚胎的大小。可她原本,是没必要因为这一点就流产的,她真的不是无理取闹。
她只是心里很疼,因为知道这胚胎流下来,就再也不会长回去了。
霍斯然的拳头死死抵着手术室的门,脸色煞白地低头看跪在自己脚下的几个人,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这是他痛彻心扉都改不了的命运和劫难,他能如何呢?如今一道门挡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挡着,他就只能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清晰感受着她的痛,一刀一刀,还不如割在他自己身上来得痛快好受。
她在里面,痛或者不痛,都一点声音都没有。
清宫。
她慢慢仰起头,感受着冰冷的机器在自己身体里扩张的感觉,清晰的痛从一点开始蔓延直到全身,这是在手术预料之外的所以没有做措施,她薄薄的唇瓣淡淡抿着一丝血色都没有,手死死揪紧了身下的被单,汗水,从苍白如纸的肌肤里透出来,浑身冷汗涔涔。
这痛,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
半途有护士跑进来,低低在主任医师耳边说着话,说那边云裳已经准备好了问他怎么办,主任医师戴着口罩蒙了大半张脸,低哑的嗓音说“直接进行左肾根治性切除术,剩下的时间让她呆在病房里就好了”,等护士走了他再垂眸看向手术台上的病人,她已经痛得迷迷糊糊,在强效麻醉剂的作用下身体不能够动弹,后背完美地露出来,在手术布下慢慢挪到了那个位置,刀口会竖着切开,手术时间不会太久太长,只是主任医师知道,那肾明明是不需要的,挖它出来是没必要的。
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医生主刀,伤口汩汩地涌出血来,止住,被切开的皮下组织露出来,里面是血腥却熟悉的脉络。
这是个完好无损的人,此番动作会致她此生伤残。
“你等一下……”主任医师额头上满额的汗,颤抖着阻止了主刀医生。
“你等一下……”他没忘记自己最初学到的医德是什么,收钱,骗人,这一切只要不伤天害理只是影响一下人际关系没什么,可是不包括这样拿着救人的手术刀将人弄残,尤其这个女孩不欠他什么,甚至她也是学医的,从她手里救回来的人也是无数……他怎么能,如此。
“莫医生,咱们没有退路。”年轻的主刀医生小声说,“我知道可以这样停下来,我们把刀口一缝就好,没人发现。可这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的,她的肾不少一个,我们就没办法解释这场手术,到时候我们就全完了。这女孩我打听过了,没有背景,无父无母,我们只当是对不起她,日后她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会竭尽所能去帮她。”“莫医生,一个肾的人不会死的。”
主任医师的手颤抖了老半天都没停下来,最终还是慢慢攥成拳头,转过了身去,戴着口罩老泪纵横的。人活着总要有良知,他一时觉得被利益冲昏了头就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后来才知道,良心上如果多了一道坎,饶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一错就是一生,那感觉,比死还不如。
可到底,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了。
后来,也终于是晚了。
………………
手术持续了整整九个多小时,从上午到傍晚,中间没有停顿。
临近黄昏时,终于还是出了事。
林亦彤比较先推出来,霍斯然上前握住她的病床栏杆时,只觉得浑身插着管子瘦若人干的那个人不是她了,她缝合好的刀口被冰敷着,麻醉药的药效暂时还没有退,霍斯然跟着她进了病房,握住她软得似乎没有半点力气的冰凉小手,一天未进食也不觉得有什么,她的手却还是没有暖过来。
他头发凌乱,下颚的胡渣大片地冒了出来,很狼狈。
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只是怕,特别特别地怕,因为刚刚警卫队的人已经将离婚证送过来了,绿色的,代表他们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病房桌上是她这几天一直在看的医书。
医书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霍斯然怔了怔,一手握着她,一手把医书里的那张黑白分明的纸拿出来,那分明还是那天照的那天b超图,他不乐意她总拿着看,随手扯过来不知丢到了哪儿,她找了许久,也不知是从哪里找了回来,夹在了书里。
每天看一遍。
霍斯然胸口重重地一震,脸色倏然苍白,他好像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事,想到了那个,一直以来她都异常在乎的问题。
“不好了,霍大哥不好了,你快过来看看……我姐……我姐姐……”云菲突然大哭着跑了进来,扒着门嚎啕大哭地指着病房的方向,像是云裳还没结束的手术出了问题,一个新来的护士接错了管子,她呼吸不畅直至窒息,血压迅速下降,身体濒临衰竭边缘。
霍斯然怔了一下,这才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手术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