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天子一言,就能断阖家生死荣辱的时代!
心里正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她突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一回过神就发现朱氏正端详着她,连忙垂下了头。紧跟着,耳边就传来了淡淡的一句话。
“澜儿,你怕不怕?”
陈澜很想提起精神说自己不怕,但话到嘴边,她却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才低声说:“怕自然是怕的,但事到临头,怕也没用。我只是觉得,咱们陈家百多年传家下来,风风雨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断然不会因为一丁点事就这么垮了。”
“说得好!”
朱氏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才扭头看向了外边。门帘依旧是高高挑着,一阵阵寒风争先恐后地从门口扑进来,仿佛要把这温暖的室内全部变成寒冷的天地,衣着稍单薄些的丫头甚至还在瑟瑟发抖。然而,朱氏的腰仍然挺得笔直,直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院子门口的穿堂处奔了进来,又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进门。
“老太太!”来的正是郑妈妈,也不知道是因为赶得急吹了太多冷风还是受了惊吓无法平复,她的脸色很有些发白,“我刚刚从护国寺回来,正好在路上撞见了锦衣卫。二老爷已经给拿下了狱,我到阳宁街的时候,正遇上了大批锦衣卫冲了咱们家来,连忙从后门绕的!”
此时此刻,朱氏刚刚还镇定自若的脸倏地变了,陈澜亦是感到背后汗毛一炸。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看到旁边的朱氏使劲攥着下头的椅垫子,脸色颇有些狰狞,连忙伸出手来使劲扶住了。当看见郑妈妈亦是惊慌失措地上前来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浮了上来。
据她所知,二叔陈玖管的是京营官军下草场牧马那一桩事,倘若仅仅是因为马匹少了死了,下狱问罪是顶多了,怎么还会有锦衣卫上家里来,难不成要抄家?老天爷,要真是事情闹到那个地步,那兴许这一趟入罪之外,还有其他的名堂!
朱氏使劲抓着扶手,脸上已是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这个该死的孽障,他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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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六章 纷乱
和前头那一回不一样,朱氏这一回并没有昏厥过去,但脸色却比之前差多了。当外头玉芍战战兢兢地来报,说是锦衣卫已经进了门,一个千户带着部下直扑陈玖的书房,那个领队的指挥佥事则是径直往这儿来的时候,朱氏更是紧紧抓着扶手,好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这坏消息仿佛还不算,须臾,又有一个管事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说是马夫人在水镜厅吩咐事情,一得知锦衣亲军上门,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这会儿底下已经乱成一团。紧跟着,东西厢房伺候着少爷小姐们的丫头们又有一个过来,说是陈冰正在大吵大闹。连番事变听得朱氏面色铁青,到最后一怒之下,劈手就把那个细瓷盏摔在了地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澜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一颗心跳得飞快,然而,她使劲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手中的刺痛感总算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刚刚好容易做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赌一赌老太太手中的筹码还充裕,因而定了定神就在旁边劝道:“老太太且息怒,若是奉旨查抄,看住家人,断然不会是那个锦衣卫官一个人过来,这儿还是赶紧让人收拾一下,预备着见人。”
朱氏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旋即她又看向了郑妈妈,微微点了点头,“水镜厅那边你带着玉芍去收拾,约束好了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免得添乱。再去个人吩咐二丫头一声,要是想她爹囫囵回来,就给我闭嘴!”
一旁的郑妈妈这才瞥了一眼陈澜。她只是刚回来,之前也没注意到屋子里其余晚辈都不在,唯独只有一个陈澜,可这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了某些想头。然而如今不是留心这些的时候,唤了小丫头上来收拾,她就急匆匆先走了。而陈澜则是和绿萼一起把朱氏扶了进去,很快就为其换上了一件见外客的深青色云霞孔雀纹褙子,然后重新回到了正厅坐下。
没过多久,穿堂处一直等着的绿萼终于回来报说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来了。闻听此言,陈澜立时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氏就径直吩咐道:“你不用到东厢房去了,就在东次间暂避,隔着帘子也没人瞧得见你。”
朱氏既如此说,陈澜便应了下来,行过礼后就到了东次间里头。蓼香院原本下人众多,但如今分了一大半在东西厢房那儿看着少爷小姐们,剩余的又要在穿堂那等候传消息,又要在正厅里头伺候,东次间偌大的地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陈澜瞥了一眼临窗的大炕,深入骨髓的惊恐却虽没有退去,但那股挥之不去的疲倦却更厉害些,即便如此,她仍是悄悄透过门帘往外张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是看到门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年轻得很,身穿大红缎绣官服,胸前的补子仿佛是飞鱼图案。他长得神清气朗,眉宇之间有一股勃勃英气,行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气势。
“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奉旨来见太夫人。下官来前,皇上有过吩咐,阳宁侯府百年忠烈,太夫人又是年纪大了,所以让下官办事之前先来见一见。此次的事情原是有人出首说阳宁侯辜负了皇上的信赖,在京牧马期间坐视下属窃马,此外,年前奉旨巡查宣府期间,又私市蒙古茶叶数千斤,所以下官不得不查抄阳宁侯书房,其余财物等等已经下令他们不许擅动,锦衣卫上下人等也不会擅入二门,还请太夫人放宽心。”
话自然说得极其漂亮,然而,陈澜瞧着那双淡定从容的眼睛,总觉得背后还会有些什么。果然,只是顿了一顿,那个杨进周就又开了口:“只是,阳宁侯府几代忠良,宗祠前头甚至有太祖皇帝的御笔,记得是‘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传家百多年也不容易,还请太夫人好好教导子孙辈,珍惜家名。”
朱氏听到他报名的时候,脸色就一下子变得殊无血色,但仍是在听到皇上二字的时候站起了身。眼见杨进周深深一揖,接下来也不看她和屋子中其他人什么表情转身就走,她忍不住死死捏住了绿萼的手,眼看人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杨大人可是出自汝宁伯杨家?”
门帘后头的陈澜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杨进周听到此话之后,原本迈出去的脚竟是收了回来,旋即转过了身子。由于刚刚见人走了,她已是将东次间的帘子打开了一条宽缝,这时候连忙往后头一闪。她也看不见那人脸上什么表情,只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太夫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一介寻常军官,哪里敢和汝宁伯攀上关系?下官还要出去主持,免得那些将士被侯府的锦绣迷了眼,就此告辞。”
他说着就又行了一礼,这回转身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往东次间那边扫了一眼。见刚刚自己惊鸿一瞥的精致绣鞋不见了踪影,他不禁淡淡一笑,负手径直去了。而他这么一走,一直正襟危坐的朱氏终于挺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了那儿。
这时候,陈澜也连忙从里头出来,帮着绿萼将朱氏扶进了东次间,服侍其喝了一杯水在炕上躺下。绿萼见情形不好,便低声问道:“老太太,实在不行,要么奴婢找人从后门出去请个大夫?”
“不用,我还挺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