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禹鸣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忽地仰头向天,放声大笑,叫道:“王老三,真有你的,真有你的!竟办成了,竟办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却泪如泉涌,到后来浑身颤抖,不能自持,直到嗓音嘶哑难辨。
尹萱吓的眼泪跟着流出,抱紧了他,叫道;“爹啊,你怎么……你别吓萱儿啊!”
尹禹鸣突然一顿,止住大笑,环顾四周,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般,脸色重又变得惨白,叫道:“这是哪里?这是在哪里……啊,对啦,是官府大院!不行,这怎么行,他……他……他怎么可以在这里!他是……他怎么可以在这里!”挣脱尹萱怀抱,一把抢过地上的短剑,怒发倒竖,向李洛叫道;“我就知道是你们害他!你们害他!又是那人的命令,对不对?哈哈哈哈,老子今日跟你们拼了!有种就再灭我全家啊!”奋身一跃,便欲向李洛冲来。
李洛一把将林芑云拦腰抱住,向后急退。尹萱已发疯似地一扑,紧紧抱住尹禹鸣,叫道:“爹!人家没害阿柯大哥!阿柯大哥好好的!你清醒清醒啊!”但尹禹鸣大声喝喊,如痴如魔,哪里听的进去?
“七叔,我在这里。我很好。”
这句话不紧不慢,懒懒散散,好像夏日午睡乍醒的人随口一句问候般。
尹禹鸣全身在那一刻骤然僵硬。
阿柯慢慢步出房门。他的脸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修长而结实的手指伸在袖外,在冰冷的空气中迟疑地微微颤抖。他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静,静的似波澜不惊的古井;但顾盼之间,又好似一道利刃,划破喧嚣尘世,直投射到久远的世人所忘的年代……
他站住了。懒懒地负手在后,懒懒地叹一口气,懒懒地垂头沉吟一刻,终于懒懒地道:“七叔,你好,好久不见了。”
林芑云小小的心脏扑通一跳,震的耳中轰然作响。这一瞬间天地崩裂,她心中明白,有个从未曾在自己面前表露过的阿柯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仿徨无助袭上心头。
“当啷”一声,尹禹鸣手中短剑坠地。他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老泪纵横,不知是喜是悲,是哭是笑?他傻傻地看着阿柯,上上下下的看,片刻,方哽咽道:“是,少……你,你也好啊?”
阿柯嘴角微微上翘,表达一个模糊的笑意,道:“我真傻。我早该猜到。小时候你常骗我说是‘只赢不输’叔叔,其实你真的姓尹。那日尹萱吹的箫,难怪那么耳熟。十几年了,我还记得你为我吹奏过的每一首曲子。”
尹禹鸣道:“难为少……你还记得……我真是高兴……你三伯伯呢?你娘呢?”
阿柯眨眨眼睛,转向天际,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他们两年前已去世了。”
尹禹鸣颤抖的几乎软倒,道:“好……好,倒也干净了。”
尹萱在一旁拼命撑着他,叫道:“爹啊!阿柯大哥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尹禹鸣一把拉她到面前,道:“宣儿,好好记住,这人……这位……他……”他似乎对如何称呼阿柯困惑不解,楞了片刻,终于只有直呼其名道:“阿柯是、是我们尹家的大恩人,这一生一世,我们尹家只侍奉他一个人!”
“什么?”尹萱吃惊地道。
“还有,你听好,”尹禹鸣直看到她眼睛深处去,斩钉截铁地道:“他是你早已约定终生的丈夫!”
“什么!”
林芑云吼的简直比尹萱还要大声。
第四章 君自东去
林芑云慢慢地穿行在清晨薄薄的雾气中。
她知道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樟树林,虽然在此刻看上去影影绰绰,并不分明。她也知道阿柯正在那林中,检查昨日设下的捕兽陷阱。运气好的话,会有獐、麂一类的小动物落网,那今日的午餐可就无忧了。
林芑云只要有青菜、水果,就可度日,但阿柯可是无肉不欢的家伙。一想到他面对烧的油水直冒的肉,口水直流的样子,林芑云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她赤着脚,踏在露水晶莹的草上,脚底传来湿润柔软的感觉,让她心中惬意无比。
原来自己的脚真的好了。
可是——林芑云不无遗憾的想——还是阿柯背着舒服些。虽然那家伙走起来一摇三晃的姿势,常常让坐享其成的自己都累的腰酸;他那瘦而高耸的脊背,也常顶的自己的胸口生堵。
但是不管。林芑云还是喜欢阿柯背自己。她喜欢伏在阿柯的肩上,搂住他的脖子,慢慢地收紧,直到阿柯大叫求饶,答应晚上多给她讲两个故事,才得意地松开。
其实重点不在讲几个故事。最关键的是,林芑云觉得从后面看阿柯拼命伸长舌头求饶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可爱到自己明明心中放软,还是忍不住要欺负他的地步。
当然,这是林芑云自己心头小小的秘密,可从不跟阿柯谈起。
单是这么想想,林芑云已心痒难搔,况且昨夜一宿失眠,想了好几个整人妙法,此刻轻雾缭兮,晨雀鸣兮,四境幽兮,正是使计的最佳时刻,怎不让她兴奋莫名?当下卯着腰,暗中加快脚步,拨开层层迭迭的蒲公英向前迈进。那蒲公英开得正艳,被她的素手一拨,漫天飘满了细雪般的碎花,随着轻柔的雾气飞腾舞动,暧昧的浮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