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放心,将性命交于我手吗?”
阿柯沉默了好久好久。
“不太放心。”他终于道:“你要是死了,又或是一辈子关在这样的大院里,我怎么办?”
“嘿嘿。”林芑云轻轻笑了,眼睛一眨,却有一滴泪悄然滑落脸颊。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抹去,一面道:“你可真是太贪心了点。过来。”
阿柯上前两步,将耳朵凑到林芑云嘴边。只听她轻声道:“明日一早,你会做什么?”
“尹叔叔一定会带我走的。我、我也必须跟他走。”
“带他们到江南来,阿柯,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他们跟你一路来。先到荆州,如果没找到我或是道大师,就到扬州、杭州来。我也一定会在那里等你的。”
阿柯抬头注视着林芑云那双大而深邃的眸子,好像想要在里面找到些什么,道:“你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差几味药,相信在路途上就会找到。到时候我会给你记号的。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行医时,你的名头?”
“记得,‘终南神医木’嘛。”
林芑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哧一笑,忙伸手掩嘴,道:“就是这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终南神医木’会在许多地方留下名头,你只须跟着他走就行了。你到底还有几位叔叔伯伯在世?”
阿柯搔搔脑袋,道:“刚才七叔跟我说,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十叔、十一叔、十六叔、十七叔,以及几十个其他叔伯的后人。”
林芑云道:“正好,人越多越好。记得尽量多找几个人跟你一路来,明白吗?”
阿柯点点头,沉吟一下,慢慢伸手出去,握住林芑云的手,道:“谢谢你。”
林芑云脸上一红,却不挣扎,任他握着,眼转到一边,看着近旁铜炉鼎的镂空处冉冉升起的熏香,叹了口气。“谢谢我吗?你以后若还能记得……也就够了。”
阿柯看着她如漆的秀发,道:“你……你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林芑云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那是你的事,阿柯。那只是属于与你过去有关的人的秘密,什么七叔啊,未婚妻啊……阿柯,你去跟他们谈吧,我可没兴趣听。我只是一个愿意帮助你的朋友而已,别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阿柯走到门边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地笑出来。林芑云怒道:“有什么好笑?”
阿柯一脚踏在门外,回头看她一眼,说道:“林芑云,你才是根木头。‘终南神医木’,哈哈,哈哈,倒是蛮合你的。”不等林芑云抓狂,转身出门去了。
清晨,薄雾,丘云山十八拐,张老头支起了第一根杆。
这里是丘云山山道的最高处,南来的人要走十一道拐方能爬到此处,而后向北而下,又是七道拐,所以人称“十八拐”。自襄州向南,除了水路,这是必经之道。
别看丘云山不高,这路还特别难行,行脚商人们早上寅时便从山下的小村出发,穿云绕雾,翻梁涉水,一刻不停的赶到这里,也已是午时之后了。再透过脚下那一片悠闲懒散的云朵,看到望不到边的茂密森林,无论多么强悍的马队,也得心中打鼓脚下发软,非歇歇脚不可。
走到这一步,前无村后无店,左边十余丈是百仞悬崖,右边则是愁煞猿猴的陡峭山壁,除了往前只有退后,所以常走这一线的商人们也习惯称这地方叫“慢刀背”——慢慢的磨死你,还就只有这么一条窄道。
人走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早已是又饥又乏,若是闻到又辣又鲜的牛肉汤面的香味,看到上好的卤汁里捞起来的茴香面,那是任谁也抵受不住。这般占尽天时地利,独此一家的张老头生意就特别的好。
张老头今年快六十了,生得面黄寡瘦,一副痨病样,偏偏身子骨出奇的结实,十里八村,就他一个人能坚持天天担着面担上这儿。他的卤水牛肉面也是出了名的好吃,除了面辣、汤鲜、肉嫩外,张老头最得意的还是祖传秘方。据说吃了他的面,再体弱的人走上个十几二十里,也腿不软气不短。张老头的心也好,手脚麻俐,冬日里会给大伙生炉烤火,夏日还免费提供清茶,遇到路过的落魄书生,或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们,还常常奉送面食,分文不取。一来二去,张老头就大大的有名了。行脚走路的商人、差役、农夫对张老头尊敬有加自不必说,连逢此过路的强人土匪,也不敢对张老头有任何歹心,恭恭敬敬掏钱买食——山里人常说,张老头死后是要封为这一带的山神的。
这个时候还早,张老头知道无论从哪一边都还未有人上来。是以他不慌不忙的支好篷,架起柴火熬起汤后,便拿了老烟杆,踱到一旁,眯着眼抽起来。
今天过了,他就要回故乡长安了,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事,也终于要走到头了。一早起来他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怎也停不住。他喝了几口冷茶,还是不行。他就望着眼前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山和云,心中默默念叨:“难道你们不愿意我走吗?不要急呀,这把老骨头,将来还是要埋在这里的……”
正在暗自想着,忽听南面山下人声鼎沸,夹杂着兵刃之声。张老头眉头一皱,站起身刚要过去看个究竟,猛听北面山下有人猛吼一嗓子:“弟兄们,提刀子跟老子上啊!”立时数十人齐声高喊:“杀啊!”
“杀死叫刚的孙子!”
“荡平木梁寨!”
只听南面山下立刻有人高叫:“他妈个熊的,我劈了你个叫史的!”数十人也跟着大叫:“老大我们跟着你!”
“杀光石堡寨!”
张老头听出当先一个叫喊的人是北面山头“石堡寨”寨主秦史,那些跟着喊的自然是他的弟兄了,没有猜错的话,南面上来的则是木梁寨的秦刚和他的弟兄们。他心中微微一笑,才想起今日是三月十五,又到了这两个寨三月一次争地盘的时间了。
说起来秦史、秦刚本是亲兄弟,当年一起师成出道,在这丘云山打拼,仗着身强力壮,及一套当年在江湖上也算得有些名气的“伏虎棍”,闯出一片局面,几年时间,合并了大小三十几个山头。但这两人素来性格不和,打小就好相互争强,你不服老子,也别叫老子服你。对手歼灭之日,也成了他两兄弟分道扬镳之时。于是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各扯大旗,相互殴斗也不只一、二十回了,输赢几乎对等。打到后来,两人俱都筋疲力竭,见实在是实力相近,任谁也吃不了谁,只得作罢。但丘云山这山头乃是南来北往的商家必经之道,那是远近闻名的流油之所,两人既不能独吞,也不愿放弃,干脆搞了个比武争胜,谁比武赢了,就拥有三个月收过路钱的权利,另一人不得在此染指。就这样,两帮人在张老头面前打打杀杀好几回了,张老头知道劝解无用,只得不闻不问,只当三个月看场不收钱的把戏。
这两帮人打的累了,照例还要猛吃一顿。张老头揭开锅盖看看,估着面刚刚够,待会儿自然有打肿了脸吃不进,或是打坏了肚子吃不下的,多喝点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