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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第2页)

听到这“万千臣民”几个字,林芑云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颤,淮阳道上成群结队逃难的饥民,被官与匪夹在中间屠杀,号哭无人应的情形;洛阳城边乞食的乞丐,为着迎合天下升平的旷世之景,被禁军们如野狗一般拖出,数十人挤一辆牛车内的拉到军营关押的场面……一幕幕划过眼前。

她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这是皇帝老子的四海归心宇内升平,可跟老百姓无关。”

雪月明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那翠玉薄胎酒杯端到眼前,摇曳不定的灯火透过酒杯,映得那酒也似碧绿一般。他看了足有一时,方一干了,嘿嘿笑道:“皇帝乃万民之主,他的四海归心宇内升平难道只是说说吗?自然是天下老百姓共有的。”

林芑云心中突的愤懑起来。听他那口气,仿佛皇帝只须一说宇内升平,就真可以宇内升平一般,什么灾民,什么饥荒,什么强权,什么苟且,以及自己与阿柯受的这些压迫、羞辱,统统被这一笔抹杀得干干净净。她虽出身富贵之门,但自小便与爷爷一道流浪江湖,官匪勾结、掳人田地、拐卖人口的事屡见不鲜。民间的疾苦见得多了,内心深处对官府一向不大看得起,此刻雪月明随口一句道来,仿佛天下民众除了身子“莫非王臣”外,连头脑也唯皇帝之所想而想。这种既迂腐又可笑的想法,偏又出自一位看似气度不凡的人之口,让她心中颇有些不是味道,顿时不再作声,只闷着头喝酒,那辣辣的烈酒一入口,仿佛可以些微减少一下心内的感触。

雪月明也未察觉她脸色有变,越说越是兴奋,声音也逐渐大起来:“论地域之广阔,千古未有!昔日以汉之强盛,虽领有西域诸国,但威慑之下,仍有不规之徒,日生战乱。霍去病、卫青雄才一世,也不过将匈奴赶至更远的边陲不毛之地而已。我大唐开国以来,只三十年时间,便令诸国臣服,尊吾皇为天可汗,兵出祁山而天下震动,令出宫门而举世皆行,那可是前所未有之大帝国。为何?李靖以区区七千将士,杀退突厥十万虎狼之师,又于阴山全歼残余,杀突厥王。哈哈,哈哈,这是怎样战无不胜的将领,这又是怎样攻无不克的军队?单此一点,我大唐即可永为万世之表!论世间民生,因我大唐之鼎盛而得益,人民丰衣足食,耕者有其田,商者安其行,工者乐其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贞观四年,处决的死囚竟只有二十九名!这等政通人和、天下太平、举世繁荣的景象,古之圣贤如尧舜者,可曾得见?岂不壮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芑云听到这些歌功颂德之词,几乎忍不住要将耳朵捂住,但见他说到后来,状如中魔,手舞足蹈,不能自持,不禁暗暗惊诧,却也不敢多嘴,只偷偷地往旁边挪动,离他越远越好。

雪月明仰天长笑,声如雷鸣,正震得亭摇楼撼之时,突的一阵狂风穿过长而黑暗的回廊闯入,吹的蜡烛一跳,几乎熄灭,人的影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变得狰狞怪诞。

林芑云扑上前用手掩住烛火,心中无比惊惶——雪月明的笑声在这凛冽的风中变得如哭腔一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刺破迷茫的大雪,划开阴森的长风,直透天地!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别笑了!这等逢迎谄媚之词你也信?你吓到我了!”

雪月明猛地住了口,起身走到柱子旁。外面的雪愈来愈大,苍茫的大雪似已笼罩一切,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什么是近,什么是远,已经看不分明了。

半晌,雪月明长长的吐了口气。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像有一把锈钝的锉刀,慢慢割过他的咽喉,那声音发出来,苦涩难辨。

第二章 帝王

“林芑云这丫头,好像有什么心事?今日我见她在殿上,言谈高贵,举止不凡,风采照人,确实比以前要出众多了。然而静下来时,看上去却有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淡淡愁态——你没有怠慢她吧?”

“臣岂敢!”李洛赶紧放下茶杯,拱手道:“这大概……与她仍旧思念阿柯有关吧。小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一阵就没事了——微臣是这么想的。”

“哼,你当她是小女孩子可就错了,她是只雏凤,可也有展翅高飞的一刻。真到那时,只怕你我都是她眼中的小虫,囫囵一口吞了,连味是什么都辨不出来。”武约一长身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撩开厚重的窗帘的一角,向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望去。

李洛知道武约的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不忘瞧瞧四周是否清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狐性多疑吧。他想到这里,又记起林芑云说过的话:“多疑者必狠毒残忍”,不禁卯足了劲,下决心咬紧牙关,不该说的话绝不漏一丝风出去。

“那个阿柯到底有消息了没有?”过了一阵,武约轻轻问。

“没……没有。”李洛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自武约嘴里说出来,都是不由自主的一颤,道:“陈束已经亲自到剑南、黔中与江南西三道去查此事,微臣也暗中布置可靠心腹于淮南及关中东西两道密访。臣亦已在十道和西域几个都督府下了通缉令,只要他胆敢在这些地方露面,一定将其擒获,请娘娘放心。”

“呵呵,放心。”武约放下帘子,慢慢走回桌前,一面把玩着手里的玉蝉,一面道:“你们做事啊,没做完前,老是说放心放心,可结果呢……实在难说啊。你以为,就任你这么的查,别人就干看着?”

李洛听她话里讥讽,坐不住了,借着为她倒茶的工夫乘机站起来,一面道:“您是说,有人也在查着阿柯?”

“你当人人都是傻子吗?”武约飞快的飞他一眼。“马周那老头的几个心腹半个月前就已离京,去向似乎也是江南两道。内线传来的消息,你叫人精心画的阿柯的像,此刻就悬在马周的内室里!”

李洛吃惊道:“马周?难道他察觉出了什么?若他真是冲着阿柯去的,这事就复杂了。那老头可是出了名的狡诈难缠……”

武约面无表情地道:“你能明白最好。阿柯这个人,来历很有些诡秘,性子倔,又是杀手,身分……实在见不得人,乃是我们这些在朝上受万人瞩目的人最怕惹上的麻烦。他若真的死了倒也干净,若还活着,甚至若还想着回洛阳来见林芑云,可就不大好了。”

“您的意思……”李洛全身都似绷紧,伸手在脖子处一比,小心地问。

“我没什么意思,呵呵,你自己去办吧,我相信你。”武约爽快的一笑,伸了伸懒腰,道:“哎,今日真是累得慌……”

李洛道:“那臣就告退了,娘娘请休息吧。”躬着身退到门口,正要去推门,武约突然喊住他。

“李洛,今日你吹的那曲,是谁教的?”

李洛背心一凉,心道:“终于问了。”

“这个……这是臣自己想的。因那‘百丑闹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所以逼迫无奈,只有出此下策。时间仓促,未及先通报娘娘,微臣实在有罪!万岁怪罪下来,还请娘娘替我多担待担待。”

“嘿嘿,逼迫无奈。”武约悠然地端着茶,道:“你这逼迫无奈,倒抢了全场的风头。什么十三铁骑的盖世雄风,什么娇芙娘绝代风姿,统统不及你那两声不成胡吹乱奏。那楮遂良是长孙无忌的座上宾啊,什么时候与你李将军成了搭档,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李洛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绝无此事!臣若有欺瞒娘娘之心,天诛地灭!此前臣也未曾料到,楮遂良竟然会在那种场合突然出头。说起来,当初臣向其余大臣展示‘百丑闹春’之时,这姓楮的还百般夸奖,鼓励我献戏,他自己却深藏不露。娘娘,请相信微臣所言——此奸险小人,绝非等闲之辈。今日就算没有臣献曲,他自己也定会找个机会表现的!”

武约咯咯一笑,道:“瞧你,怕成那样,叫人看着心里怪痛的。起来吧,我若信不过你,还会跟你说这些么?那楮遂良奸是奸点,却并不足为患。他今日如此表现,那恨不得有朝一日身为权臣,只手遮天的模样,只怕群臣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气。也好,让他做出头鸟,总强过别人老围着我们转。至于万岁那里嘛……哎,你这一宝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有惊无险,撞大运皇上听进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就算皇上没明白,可这是为将士而出头,皇上一生沙场上闯过来的,难道还不体恤你的苦心?嗯,你呀,还是在瞒我——你别狡辩,别看你平日里威风八面,其实是最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可能想到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定是林芑云那最好险中求生、出奇制胜、无事也要生是非的丫头给你出的主意吧?呵呵,还真不枉我这么看重她,好厉害的一招。李洛,看来你调入京畿这几个月,也逐渐明白什么叫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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