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用力盯着它,可是它还是很快融入青黑的天幕里。再等一阵,连那一层淡淡的青色也消失不见。整个天全黑了下来。
阿柯看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到此刻才叹息一声,身子一动,觉得全身僵硬,那些被劲气划破的伤口一阵抽痛,忍不住嘶嘶地吸气,便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刚要弯腰,忽听身后度垩道:“阿柯兄弟,师尊请你进来说话。”
阿柯转身要走,不料转得急了,扯到腰间一处伤口,痛得一趔趄,险些跌倒。度垩纵身上前,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引他向偏殿走去。
阿柯苦笑道:“麻烦度大哥了……”
度垩正色道:“阿柯兄弟,你于我师门有大恩,这麻烦两个字,在下愧不敢当。本来应让阿柯兄弟多休息一下,只是……只是师尊伤势严重,必须在今夜子时前闭关养伤,有些话赶着要跟兄弟交代。”
一边说着,两人进入殿中。
天绝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黄霰正在他身后替他运功疗伤,已是一脸大汗。
天绝门四名辈分稍低的弟子则分侍在黄霰左右,一人一掌抵在他手少阳、手少阴及督脉等处,替他守住玄关。
天绝老人仍紧闭着眼,听到脚步声,问道:“度垩,人来了?”
度垩道:“是。”
阿柯也道:“前辈。”
天绝老人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好了,你们先退下吧。我有些话要跟他讲讲。”
黄霰道:“师父,让弟子再替你……”
天绝老人虚弱地挥了挥手。
度垩道:“大师兄,我们先出来吧,师父早点交代,也好早点入关。”
黄霰听了这话,忙起身与几名弟子匆忙赶出去。
天绝老人待度垩关上房门,向阿柯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坐吧。我说不大声,怕你……听不明白。”
阿柯忙坐到他身前的蒲团上。
天绝老人手摸索着找阿柯,一面道:“你伤到哪里了?内伤严不严重?”
阿柯道:“没有多大关系,就是些皮外伤,刚才度师兄已经给我包扎了……内伤嘛也不要紧,咳咳……反正,反正我也习惯了。”
天绝老人收回了手,道:“我的眼睛已被劲气刺瞎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咳咳……”
他叹了口气,一时并没有说什么。
阿柯坐着,脑袋悄悄地东看西看,一留神,见刚才黄霰跟那几名天绝门人坐的地方,摆着九只铜火盆,正包着炭火,知道这是一种功力消耗过大时培元保本的法子,心中暗道:“看来天绝老人受伤非轻。
“那度师兄说什么?闭关修炼……闭关……那,那谁帮我救林芑云去?哎……就算天绝老人没受伤又怎样,还是奈何不了玄奘法师。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没有?玄奘法师……简直不是人。那又是什么东西?”
正在胡思乱想时,忽听天绝老人道:“三十多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人,是个西域胡人。这么多年来,我几乎已经忘了他的名字,没想到今天却突然记起来了。他叫做百由金。”
阿柯身上伤口敷了天绝门的药膏,此刻有些麻麻痒痒的,正歪坐着强忍,听天绝老人没由来说起陈年往事,不觉一怔,忽然听到“百由金”三个字,身子猛地剧颤,脸色霎时苍白,下意识地一下把腰身挺得笔直,不敢乱动分毫。
只听天绝老人续道:“这个人……了不起,很了不起。我平生所见高人之中,除了玄奘法师、鬼手大侠之外,就数他了。
“可是说起来,他一个师父也未曾拜,一招半式武功也未曾学过。哎,这样说恐怕许多人都不相信……当年前隋炀帝进伐高丽时,他只不过是一名伍长。炀帝征高丽失败回朝,一口气贬了数十位将领,只有他一个人连升四级。
“为什么呢?咳咳……因为……咳咳咳……他凭一己之力,带回了三百八十一颗头颅,装了整整两车。其中还有高丽七名千户长、三十六名百户长。
“高丽一向臣服我中原,千户长已经算得是国中大将了,却被他一次就截杀三名……他手下两名兵士也跟着升迁。
“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功劳,只是整场大战都跟在百由金身后,替他更换砍缺了的刀剑。咳咳咳……”
阿柯在蒲团上挪挪屁股,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天绝老人咳了一阵,续道:“我记得……我与他相识多年,但是一直没有跟他真正切磋过。因为……因为若真与他相斗,是没办法分出输赢的。除非杀了他,否则就是他杀死你。
“这是真正杀人的功夫,真正……杀者的心。他不会武功,一点也不会……咳咳……武功拿来做什么呢?好看么?好玩么?对他来说,不能杀人的事物,一点用也没有,没有啊……
“他是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值得信任的人……别看他是胡人,没念过什么书,从小就在战场上滚爬,可是做人的道理,他懂,都懂……他是个死心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