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面面相觑。赵将军走时不是特意让十几万的军队守着绥德呢,已经无后顾之忧,回去作甚?况且再往前一步就能把梁永给杀死了,岂能功亏一蒉?
赵大赖眉拧着,这大雾的天气,万一消息有误呢?万一这一万是十万呢?万一这近一万的骑兵是奇兵呢?一点万一也不能有!赵大赖看着眼前白雾之中青绿一片的女遮谷,咬了牙,他知道梁永一直是劲敌,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赵大赖猛的吼了一声:“老子说回去!”
小兵哆嗦了一下,差点被他吓破了胆,急应道:“是,是!”
其他将领虽不情愿,但军令还不敢违抗。
因而都拉住了马,要跟上赵大赖。
但赵大赖还有点理智,跑了两步又回首命令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带五百骑兵回去!余人守在女遮谷口,势必不让梁永那厮逃窜掉了!”
“是!”
赵大赖率了五百骑兵跟裹了风一样的跑回来,晨雾之中看不到前方,雾的重量凝成水滴,重重的贴在手背上,贴在人身上。
清早的寒意深重,又是一晚上没休息过、没补充过热量的士兵,在这大雾之中飞驰早冻得身体发僵,不知是血还是雾或者是汗把衣裳都浸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在马背上被疾驰起来的风一吹,冷的人直哆嗦,握着马鞭的手也发僵了,手背都是红的。这白茫茫的雾联结了天地,直到走到几丈之内才看到前方有树,打着白色的霜,要去的地方如此远,好像摸不到尽头,永远都无法抵达。跟他的感情一样。
赵大赖的脑子一片混乱,他知道自己这样不理智,他来米脂之前特意布了大量兵力在绥德,就是以防万一,可是一到这个关键时候,他还是担心,还是忍不住要回来看。他不能让她出事。
赵大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那女人他一个多月都没见到她了,可一想她,所有的意念都要崩塌。这一个多月,她一次也不来找自己,他恨极了时候想拿把刀杀了她,可痛苦极了的时候也会想即便她对他没有一点爱意,即便以前的都是虚情假意,但没有什么是比失去她更痛苦的了,没有什么比看不到她更难熬了,不爱就不爱吧,厌恶就厌恶吧,至少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她活生生的立在他面前。
他胸腔的振动在这清晨传在耳膜两边,如擂鼓一般,一下下的敲击,他能听到马的喷鼻声,他在马背之上觉得两边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他的脑子里却是她的一颦一笑。
从清早跑到中午,大雾散去,阳光暴晒,烤的人火辣辣的,又是一轮折磨,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血、汗、草种子、树叶子,混合在一起,脏污难受的让人起暴躁,想要骂娘。
可是一步都没有停过。
跑了一晌,马跑的都不肯再跑快要倒了,到下午才终于回到绥德城。
蓝色的天空如同块蓝色的画布罩着城楼,白云,彩云,飞鸟。城楼之下,战事已毕,大弦军队正在收集战果,到处都是尸体和血。乌鸦鸦的一片。
赵大赖看见,那口气儿却没松,一脸狰狞,跟随还没报完名姓赵大赖已骑着马闯进城内,跟随赶紧在后面报“将军回来了!”守城的将士才没拿弓箭射他。
赵大赖直闯到兵营,下了战马,浑身铠甲未脱,如道箭似的直奔一个方向,穿过游廊,踢倒了一盆花盆,直跑到一间屋子跟前,一脚踹开门,散开的灰尘粒子中,他看到一个女子临窗画画儿,一脸闲适,好似年画中的人儿,他那呼吸一紧,那颗心才铛唧一声落下。
计软听见动静抬头,这一抬头却差点被吓着了,只见赵大赖浑身是血,衣裳黏在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那张脸看起来又是振奋又是憔悴,眼爆着血丝,气喘吁吁的,喘不稳,狰狞着脸,瞪着她。好似一尊浴血的凶神立在她不远处。
计软猝然一惊,看见他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先是一喜,待看着他身上一身是血又大惊,仓促起身,大腿碰到桌角她也顾不得疼,道:“你不是去攻米脂城了?怎么回来了?”
赵大赖看见她没事那颗心先是放了下来,但很快又开始懊丧起来,他做这鲁莽行径是作甚,给自己的愚蠢添上一笔帐?他不能再没脸的自讨苦吃了!
赵大赖扭头便走。
这突然来又不说一句话就走,实让人摸不清头脑,计软抓紧了笔,那墨不小心一下甩到了衣摆上,计软定了定神,扔下了笔,快步跑跑了几步跑到他前方挡住他的路,站稳吸了口气,话里都是难掩的关心:“你是不是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有没有事儿?”
赵大赖很烦她这种作态,假惺惺的:“伤着哪儿都不管你事,你给我让开!”
计软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只看到他满眼的冰冷,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是管不着。但我们还没和离,你想让别人管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赵大赖陡然冒火,气的瞪着眼,他祖宗的!他这跑了一天跑回来就是跟她吵架的?!
看着他就走了出去,往自己的营帐方向去了。
但站了一会儿,计软吸了口气,到底有些不放心,见匆匆忙忙走过来几个身上都是血的士兵,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将军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其他人回来了吗?”
这小兵是跟着赵大赖回来的,他那马,哪儿追得上将军的速度,现在双腿发抖不说,这还没喘几口气儿就被差去办事,见计软问他倒似有了个诉苦的地儿,竹筒倒豆子的倒了出来:“夫人,将军一听绥德被攻连敌方大将梁永都不追了,要赶回来,这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您,可不是怕您出事儿嘛?要说这绥德守了十几万的兵,能出什么事儿,这不就是他自个放心不下?”
连累着他们也跟着受苦,这小兵咽了咽口水,后句还是没敢说。
另一个道:“这也罢,晦气的是,这刚传来消息,说梁永跑了,还杀了我们几个人,估计将军这会儿正气呢,夫人合该去劝慰劝慰。”
“俺们这,还要向圣上传消息哩……”
计软听的耳朵嗡鸣,不待那兵士话说完,就匆匆忙忙跑去了赵大赖的营帐。
营帐边守着俩人,过去给她通报带回来的结果是将军正在听人汇报消息,可实际上,计软站在帐篷外就听到“不见!”俩字儿了。但她没有放弃,那“不见”俩字对她来说就像没听见一样,她的胸腔里被一种激烈的情绪充涨着,他是为了她而回来的,很多天的郁闷,很多天的难过,都被一种骤然轻松的、快乐的心绪所代替。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她站了有一会儿,那兵士劝她道这汇报消息不是一时半刻,且将军事务繁忙,等会儿还要听公文,让她别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