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三顿地送饭,饭菜也看得出刻意低调了——早上是典雅的清粥小菜,中午四菜一汤干部待遇,晚上私厨小炒,此外必有一壶好酒。那酒也不知是什么牌子,反正一掀盖整个大牢里都飘着一股醉人的香气,狱卒们在栅栏外面三三俩俩馋嘴吧舌地守着,不时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语气和犯人搭讪,犯人若是心情好了,也会剩下半壶酒赏给他们,那时节狱卒们各自回去拿容器分酒,有的捧着个海碗,然,僧多粥少,最后只得个碗底稀罕吧嚓地舔着嗅着。不知天上玉皇王母是否好此一口,若好,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那位说了,此乃堂堂京兆大牢,岂是随便与人进出的?
当然不是。故而,值班狱卒都发了笔小横财。
一个牢房里的人每到吃饭的时候就默默地凑在另一头,吃着手里的窝头,喝着碗里的凉水,一眼一眼地看。毛九洲早就习惯了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吃喝。只是第二天他家人再来送饭的时候就送得多了些,整个牢房的人就都能分到两个白面馒头,一个肘子,二两烧刀子。整个牢房轰动了,这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简直比过年的伙食还要好了,此刻他们对于那仍旧蛋定地坐在稻草上吃饭的毛公子充满了敬畏和崇拜之情!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范儿啊!
范爷大咧咧地坐在毛九洲身旁,拍着他肩膀道:“毛兄弟!你果真是个够义气的兄弟,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来!干了这酒大家就是好兄弟!”
若是他知道毛九洲真正的身份怕就知道自己是高攀了,然,此刻他就觉得这是个会打架能散钱的富家公子啥的,长得也不错,故而有结交之心。
毛九洲看了看范爷,以及他举着的那碗酒,也没表示什么,只是抬起手中那细瓷如玉的酒杯微微一碰对方的酒碗。毛九洲哈哈大笑,仰头干下。
毛九洲也一饮而就,不语。
范爷越看毛九洲就觉得越投缘,看人家那气度,那容貌,那身手,难得还不娘气,不小气,心里着实喜欢,有心拿他当个小兄弟啥的。继续攀谈道:“毛兄弟,你是因为啥被逮进来的?”
毛九洲道:“没什么,不过是打了御史家儿子。”
范爷道:“有这事?哎呀毛兄弟,我当真小看了你。你为什么打他?”
毛九洲闲来无事便耐心道:“因为他对我一个朋友下手,在他面前遛鸟。”
范爷道:“那是该打!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亏他做得出。”
毛九洲心想:那么昨晚你当整个牢房的人不存在啊和你家向日葵嗯嗯啊啊的公开做算不算伤风败俗?
不过他没说出来。
毛九洲一连在牢里呆了三天也不见被提审,金玉延来看他同他谈案情也有点愁容,道那蓝家此刻倒不急着开庭了,因为毛九洲人已经在大牢,就是想让多受点苦,故而令那府尹延后审理。
毛九洲道:“那要拖到什么时候?难道还要拖个一年半载?那么我岂不是就要在这里呆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出去?!”
金玉延叹道:“这种事情不好说的。”
一个路过的狱卒插嘴道:“毛公子,你且耐心等着吧,看见里面那个牢房的白胡子老花子没?他是景闲十三年被抓进来的,府尹都换了不知多少届了,还没审呢。”
毛九洲气得不行,一拍栅栏,上面就扑落落掉下些灰来,狱卒道:“我的小爷诶!你轻些!!要越狱咋的!”
金玉延对毛九洲道:“我会尽量促成案子早日开庭,然,我一届没有功名的状师实在是势单力薄,对方乃是朝廷清流党的骨干蓝家,恐怕此事不好办,除非……”
毛九洲叹道:“除非我们这边能找到一个比蓝家更大的靠山是吗?”
金玉延道:“公子果真是个明白人。你懂的。”
毛九洲恨恨道:“难道无权无势就不能打官司了吗?”
金玉延道:“不是不能,而是自古官字两个口,端的看你怎么说。人治之下必然如此。”
毛九洲道:“不是还有法嘛!”
金玉延道:“法?那也是人定的,是给人定的——公子你年纪还小,有些对社会过于理想化的期待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这就是现实,这才是现实。说句并非邀功的话,若接你这案子的不是我金某人,怕公子此刻就不能全身毫发未伤地在此愤慨世事了。轻则伤重则亡,若有冤情也只得到那边说给判官听了。”
毛九洲不语。
又过了两天,毛家送饭的仆人后来跟来了位神秘的客人,他戴着斗笠,不露真容,为了这装扮进门时仆人还特意多塞了过路费给狱卒。
这斗笠客进得牢房就抬起头,露出海盗似也一只眼罩,用余下的一只眼打量环境。
这京兆大牢说是数十年前曾经翻修过,然,看着有百十来年没捯饬过了,装修风格秉承传统,该黑的黑该暗的暗该腐朽的腐朽该发霉的发霉,内外贴着宣传图片,上书:遵纪守法,否则……。之下配两幅图,第一幅乃是小雏菊,旁注“入狱前”,后一幅乃是一颗中心仿佛宇宙黑洞般黑黝黝的大向日葵,旁注“入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