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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京兆尹就是首都地方行政最高长官,今天的官似乎没有十分匹配的,主要是权力超大。不过,那愤青的出身,至多就是一混混儿,能量未必及得上和卖刀杨志纠缠的泼皮牛二,之所以敢在左边肩膀头上和长官叫板,根源在于他的社会地位和长官之间严重不对等,如此力度的叫嚣,要挟对象却压根看不见。而街道办事处级别的下层官吏,虽然对混混儿有直接的控制力,却不是被叫板的正主儿,没来由去招惹是非,搭理这些拉杂闲事,因此才成就了那厮。

右翼肩膀上的言语,则是经过严密逻辑推理之后的空头口号。因为京兆尹虽然是那混混儿够不着的长官,但毕竟同属尘世里活生生的乾坤,理论上潜伏着沟通的可能;而阎罗王却是民间确认不移的阴间主宰,权限远过京兆尹之于尘世的势力范围,可偏偏他老人家身份高大,为这样的纤芥小事,绝对不屑于穿越阴阳实施跨界行动前来了断——一切的因缘,只有等那厮死掉之后才好一总清算。于是,在死掉之前,这样对另外世界最高长官的赫然挑衅,竟然也由于某些程序上的分野细节,再次成就了这厮,反正俺还没报到呢,上刀山下油锅,身首异处,事到临头再说,先吆喝着吧。

据说刺青以及光头,均起源于惩戒性质的刑罚,譬如刺配髡钳之类,原本是耻辱的标记,所以梁山好汉落草后,都要麻烦神医安道全,磨去这些不光彩的痕迹。而不论是唐朝的恶少,还是垮掉的愤青,却主动争取这种看似后现代实际相当前现代的耍酷造型标记,究其根本,大约正在于他们不过是迷恋自残的青皮后生,比起打家劫舍纵横江湖的真好汉,行径的品位,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前边说的混混儿便是明证。

至于左右胳膊上的口号,以那厮的行迹,念起来居然差强对仗,揣测起来,或许出于哪个不知名的肚皮里尚且咣当几滴墨水的算命先生之类闲酸人士的润色,甚至捉笔枪替的结晶,着重在意愿的宣泄,不好太过追究的。

波伏瓦说,人的价值在于其必死性。和右翼刻画耿耿口号的那厮一样,大家伙都难免一死,所以也都难免日后对簿阴曹地府,因此阎罗王是任谁也根本避不开的。

作为小鬼们的长官,这位冥界的主宰,原本是舶来的品种,梵文翻译过来写作琰魔罗和焰摩罗或者夜摩卢迦和阎魔罗阇,以及简略之后的阎罗阎魔乃至阎王。在印度的神话里,他是太阳的儿子,并且是第一个死去并到达天神世界的人。凭借这样的出身背景以及首发死鬼的名次,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主管阴间的死神,他驻跸的都城,正叫做阎摩城。阎摩城大殿前的看守是两条四只眼睛鼻孔大张的贪婪狗。同时它又是主子出没尘世人间的使者。不过,通过佛经流落到本土之后,那两条四眼的走狗,蜕变成活动变人形的小鬼,编制也大大扩张,想来也是鬼多力量大的习惯思维作祟。

佛经里的阎王,究竟和神话不大一样。譬如《法苑珠林》里,便说他本是毗沙国王,大战之时,兵力不敌,于是立誓愿为地狱主。他的部下,有臣佐十八人以及雄师百万,也都表态跟随主子于地下,这自然便是主领十八地狱的各位小王和众鬼卒的前身了。按照这个版本,则小鬼们的编制,是一开始就造好了册子的,机构再臃肿,也是既定的规模。 txt小说上传分享

阎罗王:口号(2)

国王比起太阳之子,虽然显赫程度稍逊,但也终于是厉害角色,印证的依旧是英雄混蛋天注定的血统原则,只要出身高贵,死了也摆脱不掉做主子的根脉,到哪儿都是当家的爷。

但某和尚的一本书里,则从训诂的角度对该主儿做了另外的解释。他以为,阎摩或者阎魔或者夜摩或者琰魔,梵文本意是双的意思,后边的卢迦或者罗阇,则是王。所谓双王,乃是说这阎姓王爷,居然是兄妹两人一同来担任地狱之王,分工则一如五谷轮回的厕所分割,兄长负责男界,妹子打理女界。性别管理,起码在许多探讨私密的场合免除了回避,便于节省公务成本,属于爷们的归爷们娘们的归娘们的立案分明,而阎王爷又素有法王的别号,此一阐释倒真的不愧天下无双的阴阳法王了。

如同厕所或者洗手间的称谓一样,国际惯例的toilet,登陆这边便被断然替换为简称的water closet粗口;该和尚的上述说法虽然或许有佛经上的确凿蓝本,但在该王爷进入本土神仙谱系之后,也遭到了洗礼一般的改造,由单身的国王和双身的兄妹,裂变为十殿的阎罗,看来规模效应始终是咱这疙瘩挥之不去的一个情结。

只是这裂变出来的阎罗封号,或许源自不同体系,或许出自众人之手,反正仔细琢磨起来,总让人感觉杂乱,缺乏有案可稽的条理: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伍官王,阎罗王,变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五道轮转王——不论怎么变换分析角度,也看不出其中的条理,哪儿跟哪儿都挨不上,甚至还有混淆。譬如平等云云,听上去似乎颇有点那个时代根本不可能的民主吊诡,其实此平等非彼平等,作为王爷冠词的平等,本是阎魔Yama的意译,被不知就里的半瓶醋擘来,错落在十殿长官之内充数,当真胡乱。

至于这些胡乱王爷司掌的地狱,更是名号繁多,诸如阿鼻黑绳沸屎镬汤大叫唤热恼闷锅,以及血污池枉死城望乡台种种机构,对上至忤逆尊长杀人放火伤人肢体姦盗杀生,下及教唆兴讼抗粮赖租交易欺诈离人至戚,甚而怨天尤地发牢骚以及对着北面拉屎撒尿涕泣掉眼泪,弗论巨细的大小罪过,乃至活思想闪念小节不拘,都会在诸位王爷的各个殿堂之内,分门别类地予以定性以及发放,或投胎蛮夷,或堕为畜类,或诛心烫肝,或永不超脱,不但操作界面仿佛尘世里衙门的程序,即便定罪的堂皇分野也一如量刑的琐细名目,俨然替长官分忧行权的刀笔吏生杀予夺的断案翻版。

不过,尽管地狱里素以残酷著称,阎罗也成为凶恶的代言,譬如梁山泊好汉里就有用活阎罗比况的匪徒绰号,但在有关记载中,号称经济发展润滑剂的苞苴贿赂,在这位爷以及裂变出来的其他爷身上,却不大灵光。宋朝有谚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包相爷是民间一向信奉的刚直清官,虽然也有三百两俸银想打发民女秦香莲撤诉驸马悔婚案的非光彩文艺故事,但那时的为民做主,起码在口碑上,也只有指望硕果无多的他了。于是,包爷被誉为阎罗一般铁面无情拾掇恶势力嫌犯,阎罗王爷也同时和相爷的包姓牵扯上了勾联。

当然,阎罗们的铁面,也可以归结为民间基于消灭社会丑恶现象的发昏想象,作为执法者,他们未必没有收取红包的劣迹,但鉴于几乎所有去过那里的人都没有返程,因此确凿与否,便无从考证了。于是,阴森的阎罗殿,成为底层大众心目中无需膏腴滋润的干涩却又清白的地段。

至于和阴曹官员拉扯上关系,既然被视为刚直,自是一种荣誉,仿照好事不落单的如意逻辑,范围于是便不仅局限于包相爷。譬如隋朝平陈名将韩擒虎,临死时自诩: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死亦足矣。这样的口吻果然豪迈,但也令人难免联想起唐朝恶少臂膊上的口号。隋祚短促,李唐随后,无庸置疑,该恶少之口号有明显抄剿的痕迹,无怪工整。史书上记载,韩擒虎乃是略知经史百家喜好读书的人,出口成章原是必然,流传也是在所难免,所以算命先生之类才方便拿来翻版改造,充为枪替——不料追究的根底,竟埋伏在这里。

十殿阎罗的办公地点,据说位于四川酆都,仅从这一点看,阎王早就撇清了外来和尚的由来,完成了彻底的本土化变态。不过,十位王爷的庞大数目,姑且不论阴世间机构繁多带来权力交叉的可能,仅从最直白的实际效果看,既上浮了供奉的塑造成本,也十分不方便功利心强悍的善男信女们虔诚专一的祈祷。所以,在多空势力的拉动下,随着时间的推移,阎罗爷逐渐又回归到身土不二的老版本上,十王以及双王,统统让位于独王,甚至崇拜他老人家的大众,几乎不清楚还有什么一个以上的阎罗。都说信仰的基础是心灵纯粹,但若仅从阎罗身位一案考察,似乎经济的考量利益的驱动,无不在其中现身翻涌,尘世之外,实在也很难做到不被尘染,不知一向以刚猛闻名的阎王爷,于此感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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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马面:虮虱兵团

古语里说不相干,常用风马牛不相及。其中的风,解说不一,但马和牛,则确无歧义,由此足见这两头是人类最早也是最经常驱遣役使的大牲畜品种,想来也必然是用起来最得心应手十分方便的。大约顺此思路,古人表白谦逊时,便说自己是对方的牛马走,那意思就是,俺是您可以像牛马一样供驱遣奔走的奴仆。正如诗人陆游描述的,区区牛马走,龊龊虮虱臣。

这样的话,骨子里透着下贱,所以听起来果然像骂人。其实,但凡自谦的说法,都走的是辱骂自己的路线,其中的主导原则,即,贬低自己就是抬高对方。看来在修辞领域,高下必须泾渭分明地呈现对立,大约希图双赢难免令人误会吧,于是只好先挖个坑自己跳下去,这样人家不必动弹,就拥有了凌驾在上的制高点,心里由得不由得都会舒坦起来。

类似的自残模式还体现在来世变牛变马做报答之类的许愿,意思就是来生坚决投奔门下做你的仆人仆妇,让你可劲随便使唤。可来世的安排,假如能由普罗大众自己决定,恐怕就不止于变身牛马这么简单低调了,倘如此,可以预测,未来的秩序,基本将陷入一片争强夺盛的混乱之中,这还尚未计入原本负责有关事务的长官,失去人事决定权后的严重后遗。因此,上述许愿,明摆着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允诺的是永无兑现的空头支票。

如你已知,负责来世人事安排的长官,是妇孺能详的阎罗王。而具体操作三推六问有关事物的,则是阎长官麾下如虮如虱一样卑微巨量的地下狱卒也即俗话所谓小鬼们。

小鬼们的官名叫做阿旁或者阿傍乃至阿婆,显然是印度国梵音转译过来的外来语。当然,其中难免也有本土表意系统暗示下自觉不自觉的意译成分,旁或者傍,正有长官身边人的深意存焉。这种深意,甚至流播远大,不见嘛,许多俗世里的长官,对身边的男女后生,也是习惯叫小鬼的哟。

或许肇因于地下工作者以及外来的身份,小鬼们的形貌,必定迥然不同于尘埃世界里如狼似虎的衙役。按照有关典籍的描述,阿旁以及傍和婆们都长着牛的头颅,以及马的面庞,人的手,兽的脚,力气排山倒海,宛如可以扛鼎的楚霸王。

从审美的角度理论,也许小鬼们长个人头,更具有观赏性。但畜生的头颅,在颠覆人兽面容和心地反差的同时,又陡增了许多震慑肝胆的孔武之象,更方便缔造虚幻荒诞的脱俗世界。此外,比照达尔文的观点,非人类的头脑总是相对简单,便于管理。因此,畜生的首级,在所难免。

而人手的安排,则是为了方便操持琐碎的活计,毕竟畜生的蹄膀,总不如进化之后的双手干起活来细致得当,否则人类便失去了作为领袖群伦万物灵长的存在意义。四蹄的畜生只适合干粗活,而小鬼们的工作,绝非粗使丫头的营生,显然是粗细兼顾的,既要登录相关帐簿,又要摆弄一应刑具器械,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于是手的灵活性必然成为首选。

脚虽然也是进化的肢节,但除了观瞻的利好外,相对驱动力气的蹬踏动作而言,自然不如尚存兽性的蹄子便于发作,于是在有关性价比的考量后,它也自然是别无的抉择。于是,人手配备兽蹄,成为生产力方式导致下的最佳小鬼造型。连奴隶主都是希望奴隶具有相对高级劳动能力的,何况统治力和智商都远比奴隶主子高大的阎王爷。因此,上述配置,顺理成章。

一如佛书上的记载,这些人形人手而兽头兽脚的阿傍小鬼子们,原是那战败国王旗下的战士,后来追随首长于地下,工作场所发生了根本变动,数以万计的官兵,一声令下,由军士而转业为冥界的神使鬼差,除了担任阴曹里令人死去活来反复折腾的司法事物外,同时还要兼职负责地狱城防执法的秩序维护,因此战士本色的兵器,依旧不丢,只是统一更换为三股铁叉。

叉子虽然厕身十八般兵器序列,却并非正规部队的常用军械,而更具有农耕文明的农具色彩。看来阿傍们的编制,比较接近于亦兵亦农的屯垦兵团,叉子便是招牌。

不过,除了攻防护卫之外,叉子更是这些小鬼子们日常工作中趁手的家伙,譬如推送批量魂魄进入刀山火海油锅血池铁床的时候,其他兵器甚至现代化的枪火,都及不上铁叉的得心应手,灵便犀利。把势们早就说了,一要手艺巧,二要家什妙。进化的只手再灵活,也必须借助于器具的长足,方才能够取长补短,创造性地完成本职工作。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求。此话当然可以理解为小鬼子们妨碍刚直的阎王爷体察民情而从中梗阻揩油,但也同样可以理解为他们遵守程序正义严格执法,不给任何说项纵容机会。因此其中的褒贬所指,除了救母下地狱亲眼目睹过的目连,谁也一时说不清楚。

有前辈考证,小鬼们的畜生头颅,原本只有牛的嘴脸,并且和远古部落联盟首领的神农氏,大有关联。因为在相关传说的文本中,他老人家肩膀上扛的,正是牛首。尽管该考证后人或有疑义,但作为农业文明最为得力的大牲畜,牛的首要地位,无庸置疑,所以上述考证,起码有自己的道理。

至于马面,当然可以归纳为人类早期活动时期主要役使畜力的一种延续,而且神仙中人的坐骑,牛的逍遥和马之神速,并行不悖,难分伯仲。《传灯录》上说,释迦是牛头狱卒,祖师是马面阿傍。便是公案中流露出的关联例证。

不过,类似延续,也还不止于此,譬如另外的书上还有,频那是猪首,夜迦是象鼻。这样的描摹,虽然有将两使者妖魔化的成分,但跳出仙界外的不俗人物,最简单的变形就是取法身边。而猪是典型的家庭元素,这从家字正是取法宅中养猪的字形结构就足以说明;典籍上则说,商人役象以助劳,有另外前辈考据,中原地区早在服牛乘马以前,象就是供人驱使的壮劳力了。

原来古人放纵想象,解释不可知的时候,依旧挣不出劳动的范畴。都说劳动创造了人,其实劳动创造的,又何止是人呢。

孟婆:为了忘却的纪念(1)

传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这是非常典型的谵妄之语,而且必然产生于人口稀少的年代。因为只有人口稀少,才能缔造出对固定标的物如此数量级回头看的惨烈奇迹。而照此逻辑,则朝九晚五风雨不阻的普罗上班族,通勤路上,每天跻身在同类组成的涌动人潮之中,擦肩系数足以归结为∞,于是大家的上辈子,只好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浮浪登徒色魔子,整日价不干别的,就是不顾脖子酸折,眼珠瞅瞎,一门心思别转头颅挨个盯住异性不放——饶如此,也未必能够完成∞的额度呢。

大约也正是因此吧,普罗们才被罚今生终日沉浸在穷窘之中而不拔,而那些只在高档会所里小范围交往的高端人士,前世必然是孤僻不肯融入社会的偏执狂,和三年不去窥园的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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