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只是为了免除他通报的麻烦,而是恐怕他不识轻重,一到武当山上,就把这牵连茂大的秘密,随便告诉同门的。戈振军年少老成,这一层他也早就想到了。令他踌躇不决的,只是要不要先向掌门报丧而已。因为按照武林常理,杀师的仇有如杀父之仇,为人徒弟的惨遭此变,应该立即赶去向掌门人报丧,而且是应该一见到掌门人的面,就号啕痛哭的。
此时他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因为否认从掌门人的面色,或是从掌门人所透露的口风,他都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做对了。一般的事情,才要遵守常规,非比寻常的大事,那是无须拘泥“俗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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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两个道士却不懂得内里的因由,他们见掌门人“破格”亲自下山来接引一个俗家弟子上山,不禁大为惊诧,于是他们都忙不迭地对戈振军自我介绍。戈振军这才知道,年长的这个是长老无量道人的大弟子,道号不败;年幼这个是长老无色道人的第三个弟子,道号不浮。
无相真人道:“戈振军,你是第一次上山,先来拜过祖师吧”
待戈振军行过参拜祖师的大礼,当即带他上山。不败、不浮没有掌门人的吩咐,不敢尾随。
戈振军跟着掌门人走,也不敢随便说话。过了“遇真宫”,无相真人忽道:“振军,刚才你参拜祖师的时候,脸上有古怪的神色,你心中在想什么?”
戈振军暗暗吃惊:“掌门人的目光好锐利,我想什么,只怕都瞒不过他!”于是嗫嗫嚅嚅地说:“禀掌门,弟子相请问一件事情,只不知该不该问?”
“你尽管问!”
“本派祖师张真人真的是辽东人吗?”
“不错。你还要知道什么?”
“那么张真人是满人还是汉人?”
“祖师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才听两位师兄在谈论祖师的事迹,心中有点儿奇怪——”
“奇怪什么?”
“何以不能让新入门的弟子知道祖师的籍贯?又听说十年前是没有这条规矩的。”
“现在也没有这条规矩。他们之所以不敢提起祖师的籍贯,只因为他们心中有障!”
“什么叫做心中有障,请掌门指点,开弟子茅塞。”
无相真人道:“世法有云,众生平等。这虽是佛家的话,但佛道同源,佛理亦即道理。人是众生之一,众生都一律平等,何况是此地的人与彼地的人。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好坏之分,倘若你的心中,先存有汉人就是好人,满人就是坏人,那就是“障”
戈振军若有所思,默默不语。
无相真人继续说道:“十年前,努尔哈赤带领满洲兵士虽然已经开始在边境骚扰,但咱们大明还只是把他当作小小的边患,因此在十年前张真人出生于辽东一事在本派并不作为忌讳;其后,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如今已经和大明俨然成为敌国了。两国边境之间的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本派弟子,不免有人觉得,倘若提起祖师是辽东人的话,即使他只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那也是很不光荣的事了。”
戈振军道:“哦,原来忌讳是这样来的。”
无相真人道:“其实你不提也还是有人知道的。这种忌讳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重要的不是张真人的籍贯,而是他的为人!
戈振军道:“张真人一生光明磊落,那是没话说的!”
无相真人点点头道:“岂仅光明磊落而已,你知道从太祖皇帝起,大明历代天子都推崇张真人的原因吗?”
他自问自答:“永乐帝立的碑文,说是他取得江山,多蒙真武大帝庇佑,其实这只是假托神道的说话,内里还有原因的。当年太祖驱逐蒙古鞑子,恢复大汉河山,张真人创立的武当派,是为他出过力的。不过,张真人不愿领功而已。所以直到今日,满洲已成敌国,当今天子对张真人的敬礼还依着旧礼,而天下有识之士,也并不以张真人是辽东人而认作天下之耻!我盼你不要和庸人一般见识,要辨别只有好坏人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戈振军喃喃自语:“只有好坏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无相真人道:“是啊,汉人中也有坏人,满人中也有好人。这道理不是很显浅?”
戈振军不觉汗流浃背了。要知耿京士所以被他疑为奸细,乃是因耿京士避居辽东而引起的。洲人里面也有好人,何况只是住在满洲人的地方?这个引起怀疑的立脚点岂非就站不住了?
不过,关键还是在霍卜托这个人身上。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出生在辽东的汉人了,这情形就和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一样。因此,问题只在于他是否真的做的满洲的奸细。不错,他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但又焉知他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丁云鹤师叔和他自己在一知道霍卜托的身份之后,就断定他是满洲奸细,是否也有“先入为主”之见呢?
而关键的关键则是霍卜托写给耿京士那封信。他要耿京士做的什么事?他在北京要谋得“一官半职”又为的是什么?只有查清楚了这两点,才可以证明耿京士是奸细或不是奸细。
如今,和这个事件有关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唯一的活口,似乎只有霍卜托了。
甚至在霍卜托的身上,还可能查到隐藏在本派的大奸细,霍卜托这个人太重要了。
无相真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戈振军尚未想得到的一件可能发生的事,他也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