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一声长鸣。
随着汽笛的声音,轮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夕阳映射下,蛋白色的“黎明号”似乎换了个名字,改叫了黄昏号,在视野中渐渐变小,向着一个目的地驶去。楚荆叫不上来那个地名,外国名字总是难记。劳累了一天的他,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
一个身影穿过胜利大道,慢悠悠朝这里踱来。傍晚时分的热气依旧烤人,燥热的空气在身体周围盘绕,挥之不去。好在楚荆搬了一下午的货,身体早已习惯;而来者却撩开衣衫,一个劲扇着风,想让自己凉快些。
“荆娃子,你不热哇?”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四川口音。田志国今年三十八岁,比楚荆大了六岁。据他自己说,他在这里已经干了有十年了。从他滑头的程度来看,这话一点都不假:每次有大船靠岸,或是离岸,他那个常年犯病的肠胃就会准时痛起来。若是监工的不在,他的病就犯得更勤了。楚荆在今年年初第一次看到他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还想去搀他一把,却被别的工友给拦住了。“别管他,病了。船一走就好了。”事后虽然印证了工友的话,但那天晚上,田志国却请楚荆吃了一顿饭。
“啊。热啊。还是你会享受。”楚荆靠在栏杆上,话里透着一丝埋怨。自从那顿饭之后,每逢监工的在场,他总是帮着把“看病”的田志国该干的活儿都干了。不料田志国对他更是殷勤备至,和他一起喝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田志国拍拍他的后背,“龟儿子,可以哦!走,晚上走去喝酒!”
“不去。累了,回去睡觉。”楚荆没什么力气跟他插科打诨,只想回去洗个冷水澡,美美睡上一觉。
田志国见他不去,有些尴尬,看了看“黎明号”残存在海上的影子,挠了挠下巴的胡渣,问道:“这个船,开到哪里去?”
“美国。”楚荆有气无力答道,汗珠顺着脸颊滴个不停。
“那还是有点远哦。”田志国感叹道,“狗日的,太大了,这个船。”
这就是你逃工的理由?楚荆无奈想到,嘴上却说:“不大,怎么开得过去?”
“你这话不对。”田志国纠正道,“大有大的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你想哈,万一路上遇到个暗礁,不就糟了?外国有个铁啥子号啊——”
“铁达尼号。”
“对啊。你看,那个该更大哈。还不是撞翻了。”田志国又转去看“黎明号”,嘴里嘿嘿坏笑道:“狗日的,莫半路翻了,才笑死祖老仙人哦。”常年跑码头搬货的人对这些海上的怪谈奇事,总是很感兴趣。他们口口相传,嘴里的故事多得不得了,虽然常常将故事里的人和事搞混。
“放心吧,翻不了。”楚荆一撑栏杆,站直了身子。“是那个‘周大船长’亲自上阵的。”
“周盛年?他龟儿子怎么有这个闲心?”田志国眼珠转了几圈,很是疑惑。
“不知道。可能这艘船很重要吧。”楚荆对去往美国的船没有什么兴趣。相反,他极度讨厌这样的大船。大船意味着要搬的货物特别多,卸船一趟,装船一趟,特别在夏天,能让人脱一层皮。可他看田志国的样子,似乎很在意。“怎么?周大船长欠你钱?你怕他跑了?”
田志国摆摆手,“我倒是想让他欠我的钱。问题是我哪里有嘛?我欠他钱还差不多。要是我欠他钱,我巴不得他永远不回来。”
“呵,”楚荆笑道,“那你好好祈祷吧,让老天爷把船撞沉了。”
田志国笑了笑,没有理会这个笑话,“不说这些了。晚上我做东,我们两个还是喝一个哦。”
“真不去。我还有事。”楚荆拍拍他肩膀,迈步离开,“谢啦。”
田志国没跟他一起走,在身后自嘲道:“有你妈个鬼,这二年请客都没得人去了。”
顺着胜利大道朝北走,浪潮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延绵不绝。楚荆途经几个码头边卖小吃的摊子,买了几个馒头,一路啃着吃。吃了一个半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堵,才想起该买点喝的。扭头看了看街对面,一个小铺子还没打烊,里面该有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