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成的人脸庞与往日无一似处,并不精致惊艳,原本该显出锋利的上扬眉眼换成了平和的弧度,却奇异地充斥沉寂感,其间细看,又有几分令人轻易不敢上前的冷漠。
陆敏青面上不着意地笑着,视线对着那张曾几何时在幻象里看过的脸一沾即离,他知道西域有种易容皮逼真至极,毛孔都清晰可见,这个人,已经藏起了她真正的相貌,改换了另一张惟有他才知道的容颜。
“言墨是你叫来的?”走近一看,她单衣下摆原来是全湿的,似在水中浸过,长发顺着指尖服帖落回耳后,这个动作由十七岁的帝少姜做来,已经不似多年前稚嫩脸庞那样不具蛊惑。
陆敏青虽于心底顾忌着这样一个人,却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近的相处中他已被这种成长变幻的姿态吸引去了太多的注意力。
言墨?迷失过一瞬的心神念及这个名字,陆敏青面上萌发的笑意便迷离刻意了几分,“怎么了?”凑过去捡了架上的毛巾准备替她擦发,对方略带湿意的指尖点住他腕心,陆敏青以眼神询问,那人却冷淡推开了他的手,捡起放置一旁的黑色外衫披上,长发于空中划过半弧洒落水滴。
“你最好收敛你的眼神……还有你的心机。”
披发着白袜的人朝外间走,陆敏青眯了眯眼,里间用于更衣的屏风后却钻出个年轻朝气的身影,“公子,你衣服还没换!”
沉绛色衣衫的青年陡然怔住。
还活着……
言墨手捧着换下的衣物,一身墨色长衫显然是借了主人的,从里间冲出来匆匆朝陆敏青一礼,犹带赧意的表情在看到一池烟雾滚滚的水后变成了惊惧,盯着里间一路尽量让得远远的跑出去。
待脚步声消失在挡立的立石外,陆敏青似如梦初醒,几步冲到池边跃下,池水哗然溅开,青年冷着脸探手抓起池中沉底的尸体,撕开左后腰衣物,一个红色火焰状的痕迹显眼地跃入眼帘。
陆敏青脸色如乌云罩顶,横手将以死之人摔出浴池,手背摩挲至自己的后腰处,垂眼握着拳沉立如石。
魔门的人又找来了。
☆、青王
永安十八年春,成帝危病,帝女请命护国寺祈福。
同年冬,成帝病情和缓,帝女少姜归。
恭孝谦行,父慈女德,兹事为天下称颂。帝亦喜,谕曰‘观其行止进退得度,诚然厚德载物贵相高风,朕甚欣慰,特赐封青王,汴阳之地许也。’
凤战天下,流血千里,大祸。
此一句,是当年凤苍公主降生所得命言。
此事一出,祸乱命言正以绝对的淡化趋势退场。帝女温纯良德,民间盛传司命奉净难得出了一次误算。然而深然忧虑并且莫名矛盾着的奉净相信,一切,终有开始的时候。
命运在不紧不慢的前行。这不过是眼花缭乱的一场人心麻痹。早晚有一天待那引子出现,一切必将如数上演。
归来的马车辚辚而行,黑色的车身附有朱红色的漆纹,蛰伏着悄然蔓延车盖与车辕。厚重的车帘沉沉遮住了外间可能窥探的一切缝隙。
纱窗里朦朦胧胧显出两人轮廓。
进了城门,在宽大的行道上骨碌碌的行着,车夫的眼目不斜视,极其专注的留意着前路。那车里的人,微闭着眼,敛着裙裾盘腿正坐着休憩。右手一侧还坐了位样貌奇特的男子,一身白的耀眼。
约莫一盏茶时间才行进了最热闹的一地。
吱呀车轮响了几声,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良久也未见有再走的趋势。帝少姜睁开眼,外间正吵吵闹闹不休。
“何事?”她摒身不动,出声询问外间驾车的人。
“公子恕罪,有人在前方闹事。”
闹事?眉尾一挑,少姜眼底几不可见的划过暗光,静滞不语。
车外叫嚷声这便开始断断续续递来。
“恶妇!你敢卖我,不得好死!”
妇人尖酸回敬,“臭小子!二娘这是心疼你,让你跟着黄大爷吃好穿好你还不乐意了?!果然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蹄子!”
又是噼里啪啦两声动作,女人尖叫怒骂不止。
帝少姜听的皱眉,边上一头银白的男子也睁了眼有些思忖的样子。
“童安,把那小子买下。”
车外驾车的汉子应了一声,按自家公子的吩咐下了车。马车前穿着富贵的女人正提着一七八岁孩童的后领啪啪打得欢畅,童安皱了皱眉厌恶的瞧了那满脸脂粉簌簌落得骇人的女人一眼,猿臂一捞抢了那孩子捞在怀里,僵着脸对恶婆娘恶声恶气,“我家公子要买下这孩子。”
“你谁啊你?”旁侧大胖子眯着眼,一脸肥肉因着喘得急的口气抖了几抖,浑浊的眼蠕得像条虫子,一见童安铁腰铜臂练家子的样子又不敢轻动,“这小子大爷早就买下了,杨二娘,你想临时反悔不成?”
那婆娘便赔笑,掩了血盆大口嬉笑,“怎么会?”回了眼狠辣的瞪了面前的汉子尖喝,“天子脚下,青天白日,你这厮要抢人了不成?快把我家孩子放下!不然老娘可要告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