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何解?”纹平帝因身体虚弱而声音很小,但胸中丘壑、深沉内敛的,自有帝王那非比常人的气度。
低沉的,清冷的。廖远闻声心中一悸。被人当面骂昏君,仍旧是这样平和漠然的语调。这人绝不是他在殿外所想象般优柔寡断的皇帝。昏君不昏,说不得心如明镜、看透凡尘。可即便这人已经得道成仙,他也还是要说。神仙未必就是明君,而这四国百姓,还仰仗他,由不得这九五至尊云淡风轻!
暗暗吸了口气,廖远道,“北疆战事连年,皇上可曾细思过道、天、地、将、法?北地严寒,四国臣民皆道苦。地广人稀,易攻难守。北地秦家精锐骑兵驻守,可自从秦澈将军亡故,秦猛秦虎秦雷三将那是志、信、仁、勇、严一样也无。圣上颁布了数条法令,初见时臣甚觉欣喜,可边关守将却以将在外为由而拒不用命,臣实行起来,更是处处受到其阻挠。我主明鉴,天、地、将、法不存,又怎么让民众与圣上一心呢?失了民心,便是失道啊!北疆必败,国土不保!
这从昏君到皇上再到圣上,听的纹平帝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这年轻人,是终于冷静了下来,还是决定采取怀柔之法进谏?
秦猛听廖远所言,顿时以头抢地,“万岁明鉴!北地苦寒、地广人稀确实不假,可我秦家军为了圣上,成年累月驻守北疆,毫无怨言!这廖远狂生却任性妄为,处处与我兄弟掣肘!今时还污我兄弟独霸一方作威作福!使得微臣不得于边关效力,反要日日在这朝堂之上与人辩微臣的清白,受无理的指责。微臣实在是冤枉!望陛下严惩这狂徒,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这一叫不得了。廖远为人本就才华横溢、能言善辩,平日就对这秦家兄弟又恨又鄙,此时在朝堂之上关乎自身生死还罢,可是非曲折却非辩个清楚不可!当下,朝中群臣顿时舌战成一片,吵得纹平帝刚刚有了稍许缓解的旧疾闹得更凶,连句制止争吵的淡嘲都无力出口。
正吵的热闹,忽听一少年清亮呼喝,“都住口!”
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身宫人仆役的服饰,负手立在龙案之侧。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神情却甚是凛然。朝中重臣定睛看了半晌,却原来是太子狄御!
第八章 廖县尹大骂昏君,太子怒直斥狂生(二)
~~~~××~~××~~××~~~~
狄御和狄衡因那日擅闯玄武殿而被纹平帝罚了做宫中杂役。乌雅羽想了想,便求皇上让他们扫宣政殿。一则既然太子将来总是要坐上那龙椅的,熟悉一下处理政务的中朝总好过整理那后宫的屋舍。二则二皇子日日盼着自己的父亲,却难得见上一面,嘴里不说心里却还是难过着。乌雅羽便是想要小小的他看看帝王每日里勤政的地方。狄衡聪颖,必能明白狄螭的苦处。
狄御每日里用过了午膳就在后殿候着,等纹平帝散朝了好打扫。 结果这早朝却常要拉拉杂杂拖到未时。
“廖远!本王问你!你责我父皇着秦家兄弟驻守北疆是昏庸,你可也是我父皇任用的!让你做知县可也是我父皇做错了?!”狄御厉声道。
狄螭听的一愣。他的孩子他了解。狄御自幼聪颖过人,可却不喜争锋,从不在人前显山露水,也不爱与人争执。今日竟然会跑到朝堂上与那最善辩的廖远对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廖远看着殿上的狄御,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纵使他辩才无敌,可对方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傲气,与奸人狡辩无妨,可小小一个孩子,说的在理,他却不愿颠倒黑白的去辩驳。
纹平帝目光扫过廖远神色,看他双眸清亮,眉头紧皱,姿态昂扬却只是沉默,眸底闪过深思。
“你只看到北疆的征战,就没有看到别的么?你说北地与我四国臣民天、地不合,本王问你,你廖远可是我四国的人?!”
“廖家自开国起便是四国的子民。”廖远不卑不亢的道。
“廖大人可曾埋怨过北地严寒?可曾因地广人稀而退却?”
“廖家男儿岂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廖远抬头望着太子狄御,面上表情平静了下来。
“廖大人治理北边境数载,北地人口可有增加?北地生活可有改善?”
“廖远不才,北地人口四年内也只长了八成,北地居民,勉强饱、暖。”
“四年内人口长八成,贫瘠苦寒之地百姓却已能饱、暖,那是何等不易的事情?廖大人政绩斐然,可知我父皇为何竟没有拔擢你?”
廖远沉默半晌,低声道,“廖远此时知道了,陛下是要廖远保北地一方水土,军事重地。廖远此番之所以冒死参那朝廷二品的秦虎,是自觉已无能为力、走投无路。辜负了陛下的期许,罪该万死。”
见狄御皱眉不解,纹平帝向他道,“御儿过来。”
狄御闻言退到了纹平帝身边,“父皇。儿臣冲撞朝堂,请父皇治罪。”
“稍后自是少不了你的。”狄螭虽痛到无力,语音低哑,却带着温暖,“御儿可知,廖远大人六品参秦虎大人二品,即便是参下来,也是要被罢官的?”
狄御一愣,低头道,“儿臣不知。”
狄螭勾了勾嘴角,对廖远道,“你的折子,朕看过,留中了。可终究还是闹到了朝堂上。宣你来皇城面圣,是保你性命。知你在殿外而不宣,是欲保你官职,说不得还要倚仗你继续护佑四国边疆。”
廖远闻言浑身一震,紧抿双唇低下头去。
“众卿可知,这廖知县官爵虽小,却是朕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