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梦迢脑子里嗡嗡一团,满是理不清的乱麻线。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她娘成日在一处混的,平日随她娘如何抱怨这里如何不好,女儿如何不孝,她也只作耳旁风。
&esp;&esp;这会心里倏地冒出强烈的不安,这不安又顶出个念头来,还是该将她娘接回身边去,以免了这三个人的灾难。
&esp;&esp;比及归家十分,已进暮晚,清风带凉,吹得人有些神思清明。梦迢要好好思想这事,只恐坐在马车里,晃晃颠颠的将个脑子越发晃得乱,便提议走回家去。
&esp;&esp;“也好,刚吃过饭,走走克化克化。”董墨打发小厮先行归家,领着梦迢走出巷外。
&esp;&esp;傍晚天晴,碧空如洗,更兼天长夜短,街上仍旧熙攘热闹。沿街的铺子皆未打烊,偶有乘凉的人端着饭碗在门口蹲着,一面拉扯招呼稚子,一面与邻舍说话。挑担的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吆喝,那声音与说话的腔调不一样,倒像唱曲似的。
&esp;&esp;晚霞如幻梦,映着远塔遥山,街市上的人蓦地变得微渺起来,滚滚红尘倏然如此微不足道。
&esp;&esp;董墨引着梦迢踅入一条巷子里,四下无人,便牵起她的手,歪着眼窥她,“你像添了什么心事?又与你娘拌嘴了?”
&esp;&esp;梦迢望望他,见他穿着孔雀蓝的袍子,日落的红光在他丝滑的胸襟里反映着澄明的微光,澄明潋潋。她便不好再将那些龌龊的男霪女荡之事告诉他,把嘴一撇,“没什么,常有的事。”
&esp;&esp;“老太太收了我的礼,还恨我么?”董墨笑笑,有些淡淡的轻蔑。
&esp;&esp;梦迢更不好启齿了,喁喁道:“我娘是贪财了些,却没有恨你,只是同你不熟罢了,因此有些疏远。”
&esp;&esp;董墨既不驳,也不争,只是淡淡一笑。
&esp;&esp;梦迢忖度了半晌,微微试探道:“我娘,她上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照拂,只有我和梅卿。我们再有嫌隙,也终归不能放着她不管,你说是不是?”
&esp;&esp;“这是自然,生养之恩大于天嘛。”
&esp;&esp;“那,我想将她接来园子里住些日子,你看呢?她跟着梅卿虽也不错,但书望家的院子终归有些小,夫妻俩加上她,转来转去地相对着,总是有些不便宜的地方。你看书望与梅卿成亲这样久了还不曾有孩儿呢,书望是你的好友,也该替他打算一下,你说呢?”
&esp;&esp;董墨睐目笑了笑,赶上前头有个卖豆腐的推着板车嘎吱嘎吱滚动着过来。巷路逼仄,石板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又是半干,又是青苔,那小贩使着力把住两边手杆,仍然把不住,将桶里空余的水撒了些出来。
&esp;&esp;那左荡右晃的带着豆腐渣的水在太阳底下向两柄刀,气势汹汹地威逼而来。奈何董墨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对这市井俗陋无法,只得将梦迢抵在墙上罩住她。
&esp;&esp;倒还好,小贩看那穿着知道弄脏了赔不起,格外留着神,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esp;&esp;落后让将过去,董墨剪起胳膊,将梦迢的手握在背后,轻轻地揉搓着,“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一样,我说了你别生气。你娘那个人,贪财爱钱都是小事,我看她,有些心术不正。总之,我觉得她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你跟她常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了,一家骨肉,论好处过于势力了。可我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她的影子底下。”
&esp;&esp;二人闲步走着,梦迢轻声吁了口气,“这样说你是不乐意了?”
&esp;&esp;“拿个别的法子吧。给她另寻个房子,或租或买都可以,我来出钱,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她。”
&esp;&esp;“她要是愿意一早就这样做了。”梦迢笑叹着,“上了年纪的人,大约最怕寂寞。你以为她是没那个钱么?她有钱,只是离不得人。我或是梅卿,她定要挨着一个才罢。”
&esp;&esp;但各人有各人的归处,她拨出理智来细想想,老太太的那张媚冶多娇的脸几如一团诡谲的云,笼在她头顶半生,她不能再将后半生也存放在她的阴影里。
&esp;&esp;于是她自己也摇摇头,“你说得对。算了,暂且不去管她,等她哪日跟梅卿再闹不到一处去,自然也就肯依了这个主意,自己搬一处房子住。”
&esp;&esp;董墨微仰着脸,向着日落莞尔。梦迢侧面仰着眼窥他,“你成日为大事忙,我还拿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烦你。”
&esp;&esp;“你的事怎么是小事呢?”董墨垂下眼来调侃,揽着肩将她揉一揉,“做了夫妻,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
&esp;&esp;梦迢笑着咕哝,“还不是夫妻呢。”
&esp;&esp;“已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你不认么?”
&esp;&esp;恰好走出巷口,转到大街上来。人声扑面,车马阗咽。梦迢大吓一跳,只恐人听见,忙抬手捂他的嘴,不想更引来路人侧目。
&esp;&esp;她登时臊得脸红耳赤,往前走了两步。董墨一步赶上,歪着脸迤逗,“难得,你也有个不好意思的时候。”
&esp;&esp;梦迢抬手打他一下,转眼看见对街上开的一家绸缎铺子,花红柳绿的堆放着,只看铺面就知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好货。可女人的眼睛总容易被面上的光鲜吸引。她要走去瞧瞧,董墨也就跟着进去,摸了料子又嫌不够好,却放不下那些颜色。
&esp;&esp;倒是董墨出了个主意,说是彩衣要出阁,不如定下些给她置办嫁妆。这一法既全了梦迢想花钱的心思,也全了彩衣的体面。
&esp;&esp;梦迢不由得更爱他几分,一双眼在那些五光十色里横来看他,水波粼粼里映满花灿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