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叶对学校周边的环境更熟悉,带陆崇去到一家闹中取静的咖啡馆。
入座二楼靠窗处后陈栖叶认真看菜单,服务员便先问陆崇需要点些什么。陆崇微笑,说和陈栖叶的一样就好,陈栖叶余光见陆崇面色憔悴,强打起的精神掩盖不了真实的倦怠,就要了壶水果茶而不是含咖啡因的饮品。
服务生下去准备。现下正好是饮食店最清闲的时刻,二楼休息区只有他们这一桌,照射进巨大落地窗的光线温柔舒适,温度刚刚好,颜色也刚刚好,给陆崇泛白显老的鬓角打上充满活力的金光,也把陈栖叶本就浅显的瞳眸染成淡琥珀色。
然后他们相视,都觉得对方消瘦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上茶后陈栖叶礼貌地帮陆崇倒上,两人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同坐一张桌。
陈栖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不擅长寒暄和客套,开门见山问陆崇来找自己有什么事。陆崇配合地不用身份地位刁难他,直言来意,希望陈栖叶劝劝秦戈,去看看他母亲。
陈栖叶拿着茶杯的手停顿在空中,嘴唇轻抿。陆崇侧脸看向窗外,回忆起和戚渺渺在同一个高中上学的时光。
“温临一中今年考得并不理想,校长开会说不能再对学生放养了,以后要向那些学风严谨的超级中学看齐,但真要做对比,我读书那会儿的温临一中才是真浮躁。”
陆崇说,二十年前,温临一中刚搬到通天门下,六百多亩的新校区漂亮得不得了。学校为了建新校区花了不少钱,财政吃紧,就给陆崇这样成绩没达到录取线,但家人不差钱的富家子弟开后门,将他们集中在一个班级。
但这个班级里还有一半学生是靠成绩进来的。那些非富即贵又互相认识的二代们为了显得高人一等,一入学就抱团,声势浩大又张扬,春秋笔法给大家都取了外号,所有人私底下不叫班里同学真名,而是他父母的名字。
于是“他”成了企业家,“她”是市妇联主席,“他”在农村地里干活,“她”是局长家的保姆。
这种取外号的规则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但主导这一切的人从小跟父亲在酒桌上浸淫,是班里最活络的,在年纪里也吃得开,若是有人对他的安排提出异议,他完全能让这个人被孤立。
这样的安排对陆崇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他和那些官富二代才是利益共同体,尽管成绩不比班里其他人出彩,但他们父辈早已为他们铺平了路,他们才是天之骄子,他们的领袖没风光几个月就被一个插班生泼了一头凉水。
陆崇说到这儿,陈栖叶没忍住笑,说,那人是戚渺渺吧。
嗯。陆崇点头,说戚渺渺之所以没按时入学,是因为她很早就想出国,但等她好不容易拿到offer了,她父母反而舍不得了,希望她留在国内读书。所以戚渺渺情绪很大,正愁没人给她撒气呢,她听那人天天使唤自己同桌,一如他在家使唤同桌那做保姆家政的母亲,她从同桌手里夺过水杯浇在那人头上,不卑不亢道:“你自己没手吗?”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没教养的对那位局长儿子说话,局长儿子都惊呆了,又不想输了架势,辩了两句后说使唤人倒水怎么了,这个学校里所有的饮水机都是他父亲捐赠的。
但戚渺渺丝毫不退让,戏谑道:“你爸你爸,天天就知道提你爸,怎么,巴不得别人知道你不过是你爸十八年前的一颗精子啊。”
全班哄堂大笑,除了被羞辱的局长儿子,和坐在局长儿子旁边不敢动的陆崇。
“你离了你爸什么都不是。”戚渺渺把水杯甩回去,因为动作太狠没扔准,甩到了陆崇手里。
那就是戚渺渺和陆崇的相遇,真要戚渺渺自己去回忆,她肯定记不清了,但那一日对陆崇而言永远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不明白戚渺渺为什么能给自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只是一如既往当旁观者,目睹戚渺渺埋头苦读;跟一个穷学生早恋到差点私奔;再考上省内最好的大学;和一个家境如翻版初恋的大学讲师婚前怀孕;把要门当户对还是要抱外孙的问题再抛还给父母,他才恍然大悟,当他们这些自诩跑赢起跑线的二代心甘情愿庇荫于父母的光环下,他们本质其实是平庸的,自卑的,只有戚渺渺不甘心,想要出走、逃离和反抗。
“但她现在在潭州老宅里,不工作,也不见客,连我的电话也不接,就把自己关起来,只愿意和父母说说话。”
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无处逃离只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但她父亲曾经带给她太多的创伤,这样下去问题只会更严重。”陆崇说:“我见证过她的所有叛逆。我知道她一旦失控,什么都做得出。”
包括断送自己的生命。
陈栖叶看着他,有些听明白了:“这就是你爱她的原因吗?”
爱她,拥有她,你就能拥有你没有过的经历,年少的自大和傲慢会得到原谅。
“不。”陆崇直视陈栖叶,说,我爱她。
爱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