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不过一日,便又是连绵不断落下。这样大半个月后,便彻底大雪封路,连着雪鹄都无法传信。
直到转年正月里,方放晴了一阵。
李慕试了几日雪鹄,确定能够飞行,便执笔回信。
一如既往,是简单的问候和叮嘱,旁的再没有其他。
本来,在年前接到信之初,他是想在回信上添一句“巧计漏息于皇兄,告知裴氏安好,望其勿忧!”
李禹是他嫡亲的兄长,确实在他生命的前十数年里并不亲厚。他幼时在穆婕妤膝下长大,毓庆殿在西头,远离居正的帝王寝殿,离东边苏贵妃的飞霜殿则更远。
是故,一年里头除了节宴时候,他见不了几回苏贵妃。而即便是在宴会上,他也不过随着穆婕妤按品级坐在偏末处。
靠近天子位上,苏贵妃抱着比他稍大两岁的兄长,与帝王巧笑低语,温柔抚慰怀中幼子,亲密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家。
他是羡慕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如此冷落。
曾有那么一回,苏贵妃生辰,他鼓足勇气上前敬酒,亦将自己备了多时的莲华法珠串献上。
苏贵妃常日礼佛,这样的礼在合适不过。
来时穆婕妤笑着鼓励他。
结果,他的生母接了他的酒,亦收了礼。转眼不过数日,他便在兄长内侍的手腕上,见到了那副珠串。
他的母亲,将五岁儿子的献礼,赏给了一个内侍。
他愈发沉默。
莫说“阿娘”这样亲密的称呼,便是“母妃”二字都不敢喊。难得见面,只恭谨行礼,“请苏贵妃安!”
苏贵妃长眉入鬓,杏眼流波,从未施舍过他一个眼神。
他低眉跪在地上,只看见珠钗步摇的剪影,和繁复宫装长长的裙摆披帛,从他眼前莲步姗姗掠过,远去。
穆婕妤咬唇叹息,拍着他手背慰他,“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你阿娘只是病着,转不过寰。且待你以后出息了,自然她便看见你了。”
十六岁那年,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他倾慕十年的姑娘,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娶。仕途上更是一马平川,前程似锦。
而最让他意外和惊喜的是,他的皇兄头回入齐王府看他。
只拍着他的肩道,“阿娘病情好了许多,原是想极了你,却又拉不下面子,皇兄便来请你了,我们兄弟一同去看看阿娘吧!”
飞霜殿中,靠在斜榻上的绝色贵妃,未着脂粉,面上有洗尽铅华后原始的美丽。
她凝神望了他半晌,伸出一截雪白皓腕,腕上那副莲华法珠串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她同他招手,素指轻点,“过来,孩子!”
话出口,便是两行清泪滚落。
“对不起……”母亲与他额头相抵,抚着他后脑。
他一直记得那个本是秋风萧瑟的午后,因着母亲红眼含泪的絮絮低语,他便丝毫未觉寒意,只觉那是一个很美的秋日。
后来,母亲留他用晚膳,又道,“阿娘年岁上涨,亦需伴驾,时辰总是少些。你们兄弟日后且携手,好好的,要兄友弟恭。”
兄弟,阿娘。
暌违了十六年的亲情,同他的爱情一起到来。
让他的人生彻底圆满。
之后三年,他的皇兄确实对他极尽帮扶照顾,甚至他十八岁那场轰动长安的婚礼,亦是作为太子的兄长一手操办。
闲暇之时,兄弟二人便前往飞霜殿请安用膳……
“若非你皇兄开解,阿娘险些失了你这好孩子。”
“十六年啊,多亏了穆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