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
上官嫃答:“桂花茶。”
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吧。”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情。”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问:“你的左耳……”
上官嫃淡然一笑,“聋了啊,我以为你知道。”
査元赫一紧张,将茶杯咚地搁下,“为何?”
上官嫃两手握住滚烫的陶土杯子,神思恍惚。司马棣下手极狠,回想起那一巴掌,头都是晕的。午夜梦回时,他暴戾的目光像一把锯子,在她心头来回拉锯,似乎能听见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令她夜不能寐。她合眼,缓缓道:“命该如此。”
査元赫蹙起眉,磊落分明的双目中泛起一丝迷惑。他不愿看她难过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只管给她说些军营中的趣闻。
秋日淡漠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星星点点落在他们身上。茶壶下火苗嘶嘶直蹿,茶香四溢。査元赫说得唾沫横飞、声色并茂。上官嫃时而莞尔,时而掩口,披在脑后的白纱微微飘动,仿佛从颈间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査元赫闻及,微微发怔,想起去年夏末在乌篷船里,他拥着她,酒香满怀。
元珊端了饭菜迈进院子,举目望见桂树下的二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桂树上躲藏了许久的黑猫一跃而下,恰好轻巧地落在上官嫃肩上,査元赫被吓得脸色突变,惊呼:“哪儿来的野猫!”
元珊扑哧一声笑了,慢慢走近,一面眯眼笑着说:“堂堂査大人竟然怕小小野猫。”
“本帅才不怕它!”査元赫悻悻道,然后又瞄见了元珊托盘里的碗碟,吸了吸鼻子,“有何佳肴?”
元珊道:“都是些斋菜。査大人要来也不知会一声,没有加菜。”
査元赫正欲答话,上官嫃接道:“査大人不会在此用膳,你先把饭菜端进去吧。”说着,上官嫃将黑猫从肩上取下来,温柔地搂在怀中。
査元赫见她似乎对这猫很喜欢,于是问:“哪儿来的猫?”
“捡的。”上官嫃捏着它的爪子朝査元赫挥挥手,“来,见见你哥哥。”
査元赫极度不满,蹙眉道:“怎么又要叫我哥哥?它还叫小元么?”
“不,它叫小环。”上官嫃笑了。
査元赫嘟囔着,“那与我有何关系……”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光笑,不做声。
夜未央(6)
昔日门庭若市的相府渐露颓势,继上官敖辞官,上官嫃出家之后,上官氏在朝中接连丢了几个重要官职。上官一门骄奢放纵惯了,如此形势下,不得不有所收敛。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寒意逼人,上官鸣夜冒雨夜行,独自在府中七拐八拐,来到上官敖的书房。推开门,夜风灌进了屋,烛火摇曳,映着屋里几个身影也摇摇晃晃。上官鸣夜合上门,转身朝在座各位一一行礼。
小小的书房内气氛凝重,上座是査禀誉与上官敖并席,下面一边排开坐着上官四兄弟,另一边是司马银凤,査德高将军及两兄弟。一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臣,一方是手握大褚重兵的査家。
此番密谈无非是为了结盟。司马琛摄政之后,处处打压老臣,强势削藩;而皇帝不足弱冠之年,加上性情懦弱,只能唯父命是从。上官与査氏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正好取长补短。既已决定结盟,联姻便是走个形式了。几番商讨之后,众人决定将上官妦配给査元赫。
自始至终,上官鸣夜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坐着饮茶。密谈结束后,他便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去,一头扎进雨中径自远走。司马银凤似笑非笑地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那道渐渐被夜色掩去的身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阴冷的目光。
“夫人,该走了。”査德高沉声道。
司马银凤侧目瞟了他一眼,昂首前行,査德高亦步亦趋,跟她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地在巷道中穿梭,几乎没有颠簸,只是摇摇晃晃。司马银凤冷冷地坐在一角,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头看。车厢里沉闷极了,査德高犹豫再三,开口道:“今后我可能会在家中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