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还以为是舅母写给她的家书,接到信才发现是《新民报》编辑部寄来的,连忙将信打开细看。
“试读薛女史之词,其寄托之遥深,吐嘱之风雅,极淋漓慷慨之致,我中国女界何尝无人?女史悲中国之学术未兴、女权不振,亟思从事西学,力挽颓风,且思想极新,志趣颇壮,不徒摛藻扬芬已也。中国自古亦多才女,而唯以吟风弄月消耗其岁月者,盖上无提倡实学之举,故借以有用之精神耗于无用之地。今国家如提倡女学,将来女界之人才,必当极为可观,此所谓时势造英雄也。当此文明开化之际,本报拟聘女史为特约撰稿人,料以女史之大才,为振兴女权计,必不肯效区区庸人扭捏推辞。本报主编拜读女史之大作,钦佩之余,亦有诗作相和,特乞女史斧正。”
薛慕发现信封内果然夹带着一张笺纸,上面写着一首七律:“不学胭脂凝靓妆,一枝彤管挟风霜。勤王殉国钦戎女,演说平权薄薛娘。忍视楼船群压海,可怜红泪凄沾裳。须眉设有如君辈,肯使陵园委虎狼。”
这回轮到薛慕惊叹了,想不到齐云的旧学功底如此深厚,别的且不说,光这一手漂亮的行楷,就颇得二王的神韵。
只是现在她很是为难。学校里功课繁重,她给报刊投稿原是偶尔为之,全凭兴趣,若是做了《新民报》的特约撰稿人,肯定会有大量的写稿任务,她不知自己能否应付得来。
张清远见到薛慕迟疑的样子,笑着问:“修文,你已经发呆好久了,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薛慕大略解释了一下,把信笺递给她看。
张清远看完信后笑道:“修文要是答应了,就是上海报界首位女性特约撰稿人了吧。这是极好的事,你还犹豫什么?”
薛慕苦笑:“我们现在还是学生,当以学业为重。你也知道我们功课繁重,想要毕业有多难。”
张清远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要是我们能早些毕业就好了。”她突然又眨眼笑道:“修文,那位《新民报》的主编,诗作写得很不错呢,和你的词放在一起,可称双绝了。”
薛慕一愣,淡淡道:“齐云的旧学是有功底的。”
张清远索性靠得更近一些,低声笑道:“我倒是觉得,齐云对你很是留意呢。”
薛慕的脸突然红了,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教工又敲门进来:“张小姐,府上有人找,我让她们在楼下接待室等着了。”
张清远的脸色突然变了,等到教工离开后,拉住薛慕的手哀求:“修文,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薛慕非常疑惑:“静宜可是府上有什么事?”
张清远已经快要哭出来:“前几天家里来信,说是给我订了亲,想让我放弃学业回家成婚,我实在不愿意。”
薛慕一惊,连忙陪张清远来到楼下接待室,发现一位下人打扮的老妇人正在那里等待,见到薛慕也来,不由一愣,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清远冷笑道:“张妈这是当说客来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张妈扫了薛慕一眼,赔笑道:“看姑娘这话说的,我这次前来,也是奉太太的意旨。这是关系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太太让我来劝劝姑娘。”
张清远淡淡一笑:“什么一辈子,青灯古佛也是一辈子。妈妈也不用费心了,你告诉太太我不成亲。”
张妈恍若不闻一般继续相劝:“姑娘不要说气话。太太就姑娘一个女儿,满心都是为姑娘打算。我听说亲家公官拜巡警部右侍郎,是顶顶有名望的人家,姑爷是得宠的小儿子,长得一表人才。最妙的是,亲家母是填房,不是姑爷的亲娘,姑娘过门后不用受婆婆的气,这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来的好亲事,姑娘千万不要错了主意。”
张清远冷笑道:“妈妈以前当过媒婆不成,谎话说得这样熟练。谁不知道李继业是有名的浪荡子,平生最讨厌读书。靠着家里关系去了上海法政学堂,结果上了半年学便嚷着要回家,亲戚朋友间传为笑谈。这样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瞧不上的。”
张妈放缓了声音道:“年轻人性子不定,贪玩儿一些也是常有的事。等到成婚后,姑娘多劝着些就好了。好在李家如今大富,姑爷即便本事寻常,姑娘嫁过去也一辈子吃喝不愁,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清远已是提高了声音:“妈妈,我经历千难万难求了祖母来学堂读书,就是为了不嫁这样的人,不过这样的生活。”
张妈一时语塞,薛慕眼看她二人陷入僵局,忍不住劝道:“你们姑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回头。她好不容易能来务本女学读书,是绝不可能放弃学业回家成亲的。妈妈还是先回去向张太太解释一下,女儿学有所成,不也是替母亲争气吗?”
张妈固执道:“小姐你是外人,不清楚我们张家的事。”她转过头来继续劝张清远:“姑娘你可知道,三姑娘也订亲了,亲家公是浙江按察使。太太这回是亲自求了老太爷才得了这门好亲事,总算压了那小妇养的一头,姑娘这回你一定要给太太争气!”
“够了!我是一个人,不是给母亲争气的物件。三妹妹成不成亲与我什么相关?你让母亲别争了,这样过了大半辈子不觉得累吗?”张清远的眼圈红了,索性扭过头去不理张妈。
张妈实在没法子,只得向薛慕求救:“小姐劝劝我们家姑娘吧。我们家姑娘是长女,她的婚事若是有差池,会耽误底下的弟弟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