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诸位大臣商议太子率军北伐之事时,王轨奏道:“陛下,此事关乎国家朝廷和太子安危,太子武功声德不足以北伐胜敌。愚臣虽智短眼浅,但贺若弼文武奇才,请陛下听听贺公的主张。” 武帝转脸征询:“贺公,果然以为太子必不克负么?” 贺若弼慌忙奏禀:“陛下若有心历练太子武勋,臣以为,不妨辅之以老成辅将,使太子多历练些将兵之法,倒也必要。” 武帝又询问孝伯:“孝伯以为如何?” 孝伯奏道:“陛下,臣以为贺大夫所言有理。” 武帝面含微笑道:“嗯,朕决定派吴安公和长孙将军共同辅佐太子,兵分前、左、中三军,率兵北讨!” 王轨闻听,也不及思虑后果,也不管朝堂中尚有越王、赵王、滕王等四五位王爷和朝臣在坐,骤然直谏道:“陛下,太子前番率兵西征,玩忽职守、游戏军务。社稷大计,臣以为太子不宜担此重任,望陛下慎之。” 武帝面无表情地说:“郯公,就这样定下吧!” 下朝之后,一脸晦色的王轨拦住贺若弼和孝伯愤然质问道:“贺公平生一向无所不道,今日朝堂之上为何出尔反复?”又转脸指责孝伯,“郡公素来也以直谏闻名朝野,为何也一反常态?” 贺若弼叹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言语稍有差池,便可导致灭族之祸。我答应你私下奏禀陛下,太子毕竟一国储君,稍有不慎,只恐埋下大祸……” 孝伯叹道:“郯公,太子西伐无功而返,陛下虽只是处罚了太子和郑译等人,你我却并非没有嫌疑。陛下今日有心令太子振兴武功,历练军事,你我若是硬加阻拦,不仅于事无补,反令陛下生疑!” 王轨沉默许久,叹气道:“乌丸专心于国家朝廷大事,并未存半点私心,故而未有二位之虑。” 朝堂议定之后,武帝虽有心给太子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但心内实在也担心太子与骁勇善战、控弦十万的突厥人作战,万一有什么好歹闪失,便致家国之大不幸。思虑再三,便决定突厥一旦南侵,便委任不大参与党争、又一向忠心耿耿的尉迟运和长孙览分别为前军和右军总管,两人原本是百战将军,此番协同太子北讨必然拚力效命。若突厥来势汹猛的话,可先令两位将军先行北上,待开创下有利战局之后,再令太子发兵,如此便可保太子无虞。 武帝思虑,太子前些年因有吐谷浑之战无功而返的过失,此番再次率兵出征,只能胜不能败。而此番太子的左右副将既不能是功大盖主的朝中名将,也必得是忠诚老成又极有兵略的将军,最后才决定派赵文表将军和刘雄二人做为太子的辅将。私下里又召见长孙和尉迟两位将军,再三再四地嘱托了几番方才放心。 太子得令后,除了即刻着手准备粮草兵马并开始训练兵马诸事,又向父皇提出了一个请求,除了现有将士之外,请求父皇再下一份诏布,他要高筑擂台,亲自召募天下武功高强且知兵法的英雄充实军中,沙场建勋! 武帝闻听倒也颇为惊喜:前番吐谷浑之战,太子吃了不懂兵,而手下又没有自己亲信辅将的亏。追随他的全是一帮子吟诗做画的文人儒士,王轨和孝伯虽知兵,却因与郑译交恶而不肯全力效命,因此才有了太子第一次率军伐敌无功而返的奇耻大辱。如今,太子请求擂台招将,看来已经开始改变了他以往只重文治,轻视武功的偏向。 暗暗思忖,虽说太子此番亲自招兵纳将,必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但太子确也需要有一帮子由他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武将良才。于是允准了他的请求,并诏敕:太子在军中阵前,对有特殊功勋的将士,有权晋拔正四品将军职权。  '返回目录'  
第十八章(1)
“你若为将,如何对待士兵?严治还是当宽厚?”太子问。 “严而不厉,宽而不纵。将帅必与士卒同甘苦共安危,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如此蓄恩不倦,方可以一取万。”翰成答。 今晚,久久趺跏禅坐于山间的慧忍,面前蓦然重现一年前师父布于山门的阵法。月亮蓦地坠入云层,山风骤起,山涛从千山万壑一齐涌来,发出雷般的轰鸣…… 此时,众位师兄弟们幻化成的阵法不期而至,巨浪狂涛般扑面涌来。禅悟中的慧忍竟似溺水者一般,他看到面前是茫茫无际的大海,看不到海岸,只有无边无际的汹涌之水一浪一浪地朝他劈面袭来。 一定要闯出阵去! 他身不由己地缓缓起身,魂灵出窍一如喝醉酒的感觉,又能似在海面沉浮跌宕。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苍茫之海永远淹没了…… 苦海无边苦海无边…… “一苇渡江——!” 突然,师父那发自丹田的声音来自云霄之外、九重梵天,慧忍顿然醍醐灌顶!虽说一时仍犹如水中沉浮飘摇,可是脚下的步法分明已经坚实有致起来,拳法也开始镇定下来。 形醉神不醉的少林醉拳便在这样一个顿悟之夜,如明月破云而出,廓然乍现…… 逢此机缘,得师父度化终于得悟山门玄机的慧忍,似乎看见禅宗达摩祖师正在怒涛滚涌的江面上,长风猎猎扬起他宽大的僧袍,而祖师脚下波急浪高,神情却恁地超然而宁静,慈爱而悲悯。祖师脚踏一茎五叶之苇竟稳如挺立船头,飘飘逸逸终于渐临江畔,荷杖北岸,背影渐渐消融于荻花如雪、红蓼拂扬的青青大原…… 果然是闯破轮回天地宽啊! 慧忍突然珠泪长流起来! 师父的背影仿如一阵清风,于月下飘逸而去…… “师父——”慧忍一面叫着师父的名字,一面把脸埋在浓密的草丛间,淋漓恣肆地哽咽起来。 回想这几年里,大禅师对自己格外教导,从亲传少林功夫到刀枪剑戟,还为他布置了历朝兵书的阅读研修。根据兵书,常常给他布置一些攻克防守的功课。在师父的教诲下,慧忍渐渐悟透了古今诸多的战例兵法和布阵破阵的玄机。 更要紧的是,这半年来,师父竟开始每日传习自己将兵之术,逼他天天熟读历朝兵法。每篇笔记师父都要细心披阅、逐字修改。而关键之处的点拨,每每令慧忍拨云见日、迷惑顿解。 慧忍分明已经悟到什么——师父对自己寄托了怎样的厚望!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师恩如山。 然而,始终令慧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样是:大禅师年过古稀,又系伤残之人,佛门修行迄今已五十余载。每日里诵经坐禅、治病度人,为何在兵事武功上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师徒相处越久,慧忍越觉得师父是他怎么也读不透、悟不彻的一部梵文大经,是他始终无法参透的禅机…… 太子在山下红沙教场高筑擂台、亲自召募武将的消息传到了少林寺。 慧忍准备再次打出山门的消息一时传遍了少林寺众僧和少林寺各子孙庵堂旁院。 其实,少林寺僧只有打出山门后方可还俗的规矩,原是少林寺的一种智能。因为凡未经公开打出山门私自下山的寺僧,按寺规必得派人四下寻找,抓回寺来还要受到家法重处的。而打出山门则是对外界声明:此僧功夫过人,山门拦挡不住,因而还俗入世后一切言行便与少林寺再无关碍。 这样一来,一是防止一些寺僧学了一二段本领便要离开山寺,到了俗世上再打着少林弟子的旗号乱惹是非甚至祸害百姓;二是即令能打出山门者,往往也是个人禅武修持达到圆融之境者。这样的弟子无论出世为僧还是入世为人,一样都是得道者。 此时的慧忍显然比一年前能沉住气了。 然而,他预感到,这次师父仍旧不会轻易放自己打出山门、闯过关口的。师父一定会在三道山门中暗设玄机,层层阻拦,再度点化自己的无明。 果然,当慧忍和师父谈起再次打山门之事后,师父并未答应他,而是说要和寺中众位执事僧们商议一下。 不想,第二天一大早师父便出门去了。 当晚,师父没有回来。 第二天仍旧没有回来! 慧忍在寺里整整等了三天三夜! 明天是比武选将的最后一天了!可是到了月出东山时分,师父仍旧还没有回寺! 慧忍终于坐不住了。 师父再不回来,他可真要疯了! 如此,直到半夜时分,一直坐在山门外台阶上等候的的慧忍,终于看到一身僧袍的师父穿过月下禅林,风尘赴赴踏上了山寺台阶。 望着师父,慧忍委屈的想哭,虚脱得快要晕倒了。 师父没等他张口,便说:“明天打不打得出山门,赶不赶得上山下的擂台,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此时,禅院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悠悠回荡于群山诸崖…… 慧忍实在悟不透,出门整整三天的师父,究竟何时布下的这几道山门阵。 第一道山门前—— 十六位寺僧各持少林棍,如临大敌般各自立定。  '返回目录'  
第十八章(2)
慧忍阖目敛气片刻。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支八尺长枪,蓦地冲入敌阵。 当慧忍冲入阵中时,十六位寺僧十八条少林棍,立刻将慧忍团团困住。他们围着慧忍的前后左右,游动一如行云流水,俄尔又幻化成蟒蛇盘阵,首尾衔接,使慧忍始终无法突围。 无疑,今年的阵法远比去年来,外相更加宁静,内里却更含凌烈了。 这种外人看来并非山摇地动的阵势,却蕴藏着一种内力的拚杀。 慧忍凝神屏息,以佛理观照,只觉面前慧光一闪:###常转! 他迅速变幻枪法,将枪漫天一抡——佛光普照!众僧阵脚一乱,便见慧忍一支长枪左盘右扫仿如千蛇出洞,嗖嗖冷光四射,众僧躲闪那时,慧忍便已逼近了山门。众僧一齐跳上台阶,十八僧俨如丛峦群岳一般,一层一层地横亘在他的面前。 双方相峙久久。 慧忍观心持号:佛法无边!慧忍手中长枪突发一时如电光霹雳,在空中一个浑圆扫来。 众僧猝不及防,阵围骤然豁出一个裂口来! 第二道山门—— 众僧各使少林双刀。慧忍手中一把二尺双刃中长剑。师父曾说,剑为短兵,近距交战时应快速出击,令疾如旋风、迅如电闪。 十六僧的三十二把钢刀于正午的日光下,光刃闪闪耀得人眼花缭乱。一时间刀气翻滚、剑光横溢一如日耀飞瀑、万鲤翻江。 打破第一道山门的慧忍,忽忽然仿如云开日出,飘飘然已经开始达到了一种大自由、大自在、大圆融的境界。一任手中的银剑一路劈斩、一路飘逸。 这便是少林禅宗九流一源、万法同门的妙法玄机。 拚杀中的慧忍并没有满足于停留在冲杀闯破阵法的喜悦中,而是一路破阵一路思悟:师父布下的阵法奥妙在何处?破绽又何在?自己将来布阵时当如何弥补? 少林寺正门前,最后一道山门阵—— 十八名武艺精绝的少林武僧,个个如铜雕铁铸般,赤手空拳阵列于此。 少溪河水的流淌声清晰可辨。对面的少室连天峰上空中偶尔翻过一阵阵的烟云,霎时便被夕光穿透,泄下万道金光。 十八位武僧是少林寺几百武僧中的精英。全是在寺里修习至少十年以上的师兄们。 没有骇人心魂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兵刃铁器钪厉刺耳的撞击声,然而却是一场更加难分胜负艰难的较量,一场漫长的力量与心志、顽韧与毅力的较量。 十八名武僧以少林罗汉十八手与慧忍进行一场防守与攻克的恶战。十八名强悍的高手拳影脚印仿如地狱炼火一般,严如铁桶,稳如盘石。 头顶的老日头渐渐西移。 十八名武僧步步紧逼。 慧忍感到了自己的筋疲力尽、口干舌噪。他好想喝一口水,歇息那么一小会儿。可是,这分明是一场不见血光的战场。任何的稍稍松怠便会前功尽弃! 望着头顶老日头西斜再西斜,慧忍突然有些心神焦躁起来:再晚一些,山下的擂台就要结束了!自己的机缘也许永不复再! 此时,他蓦然记起师父平素的教诲:“每遇非常,可持号观息以定心神……”于是强令自己默默持号,渐渐地终于镇定了一些。他暗暗运起内功洗髓经,蓦然之间,就见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幻影骤然浮现于面前。刹时,慧忍顿觉有神力相助一般勇威倍生,而神色形体之间飘逸绵软起来。 此时,十八名武僧见慧忍突然摇摇晃晃仿如酒醉一般,皆以为他乱了心神,一齐上前合力进击。孰料一经交手,才清楚慧忍这套拳法竟是形醉而神不醉,于外相绵软中突然出击,其英威电发令人猝不及防。 众僧纷纷溃退,阵法骤然迸流如水! 慧忍脚下一弹,破阵而去! 孰知,当他正要跳上台阶那时,再不曾料想,只见唿啦一声,被自己曾打败的头两道山门前的众位师兄师弟和寺中几百名武僧不知打哪儿一下子全都钻了出来。 众僧仿如层层屏障一般,死死地挡在了头道山门前! 慧忍一下子楞住了! 这样的阵势,若想闯出去,除非凭借长枪和长剑大开杀戒,杀出一条血路方可打出! 但是,他清知师父决不是这个意思!他也决不会杀伤众僧的法子打出山门。 可是,如何闯出这最后一道关口呢? 这可是无常之阵啊! 他突然记起了师父曾说过的,“面对非常时,可使无常之法而破之”,立即运起轻功,纵法而上,凭借着众僧的头顶,一跃而箭到了山门边的墙头上。 众僧眼巴巴地望着他飞升一般的轻功,竟无半点奈何了。 慧忍站在墙上拱手而道:“众位师兄,非常之时,请恕师弟无常之法!” 言罢,纵身而下。 至此,慧忍终于凭着毅力、顽勇和心智,全部闯破了师父布下的三道山门、四道阵法。 当他翻身跳出高高的山寺台阶后,回过头来,看着相继涌出山门、伫立在青石门廊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师兄师弟们,望着夕阳下静静的禅林殿堂,蓦然之间觉着竟有一种巨大的孤独感骤然袭上身心!全然没有预想中闯破三道山门后的喜悦感和成就感…… 一种迷茫和无明立时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心。伴之一种无以言说的惆怅、留恋和失落。  '返回目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八章(3)
这是一种真正的孤独,一种离群孤雁的落寞。 师父在师兄师弟的簇拥下,走出山门、下了台阶。 慧忍疾步趋近师父,匍匐跪拜于山门前的平台上,两眼噙泪,叫了一声:“师父……”便一下子咽住了。 师父今天穿上了那套只有节日才穿的绣金大红袈裟。师父是把自己打出山门的日子当成一个隆重的日子了。 望着师父那飘逸于秋风夕辉下苍白的须髯和空荡荡的左臂,慧忍突然泗涕迸溅起来——他能成为今天的慧忍,全是师父几年苦心打造和格外教诲的结果啊! 这几年来,师父不仅令自己苦练短中长远兵器、骑射之术和将兵之法,这一年中,师父又在布阵、禅机、医术上更加督促自己上进,手把手教自己修炼的易筋经和洗髓经,以易筋经调理他的皮、肉、血、五脏和筋骨;再以洗髓经扶佐他的心神灵魂,终于使他的禅武和内功达到了如今这大自由、大自在的境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整整四年里,师父几乎是倾其全部心血和精力造就自己的! 师父慈祥而宁静的脸上露出类似父爱的神情。他抚了抚慧忍的头,眼中有盈盈的泪光闪动:“嗯!去吧!不要忘了,‘兵者是凶器,万不得已方用之!’更不要忘了,你是少林的弟子。” “师父,徒儿记下了。”慧忍泣不成声。 师父转脸令身后的一个小沙弥捧出一个托盘来,上面端端正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