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来,陛下若真的对羽林新军有了执念,就由他去吧。”萧平旌气性未平,微带怒意地劝道,“当作是试一次手,即便出了偏差,将来也不是不能补救。”
唯今之计已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萧庭生自己心里也清楚,当下点了点头,疲累地闭上眼睛。
荀飞盏看看天色,知道他们父子还要最后话别,不敢再多打扰,又劝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告辞退出。
萧平旌将他送到院门外,返身回来时发现父王已经移步到窗前,眸色沉沉不知在思虑什么,心头顿时有些发紧,咬牙道:“别的事也就罢了,一想起今日殿上太后的猜疑,孩儿实在是不放心就这样离开父王……”
“离京诏书已下,你今日必须出发,不可耽搁。”萧庭生转过头,安抚地笑了一下,“为父这辈子见过的事多了,听过的毁谤流言更是不少,这些都不算什么,总有办法处置的,你不用管。”
父王苍老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微微的虚弱之感,看上去既清淡又慈和,但却在萧平旌的心头引发了一个尖利如刀的念头,闪电般飞速划过,刹那间便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如果……如果此时大哥还在……
萧庭生仿佛知道他正在想什么,眸色亦转哀沉,“你脚程快,途中去一趟琅琊山,看望看望你大嫂和小侄儿,再代我向老阁主问安,谢他费心照看孩子们……”
“父王要……要捎信给大嫂请她回来吗?您只去探望过策儿一次,一定十分想念他吧?”
萧庭生犹豫了许久,慢慢摇头,“陛下年少,心性不定。朝政如此繁杂,你又远在边关,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害怕照顾不好他们母子。留在琅琊阁,为父反而放心些。”
经过今日这场乱局,萧平旌自然明白父王此言何意,心头的感觉更加沉重。
“好了,你临行在即,不说这些了。”萧庭生定了定神,转身走向书房内间,“来,为父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随我进来。”
萧平旌疑惑不解地跟在父亲身后,直到看见他绕过长案,抬手开启书架旁边的暗格时才突然明白过来,急忙叫了一声:“父王……”
老王爷书房的北墙共有两格独立分隔的书架,居中夹放着一张齐眉高的供案,武靖御令以前便放置于此。供案正下位设有一个内嵌入墙体的暗格,半尺见方,紫檀为门,打开后里面别无他物,唯有一个朱漆木匣。
匣盖掀开,内里一枚铁制令牌,沉沉压手,上镌武靖帝御笔“长林”二字。
“父王,”萧平旌猛地跪了下来,眸色有些惶恐,“长林军令重逾泰山,孩儿此刻还领受不起……”
“四年前,你大哥受封长林副帅,为父亲手将此军令传给了他……”萧庭生的手指拂过令牌,动作极是轻柔珍惜,“在他掌令期间,长林军威未减分毫。你不是说,但凡平章身上的重担,你全都要接过来吗?怎么,不敢接了?”
萧平旌抬起头,嘴唇剧烈颤动了一下。
“为父答应过先帝,上次去北境,已经算是最后一次。自打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我这心里更加觉得人世无常,不能安心等着你再长大些……”萧庭生神色肃然,一直看向平旌的眼底,“传令给你,是因为我和平章都相信你的天赋与心志足以担当。难道你反而不相信自己吗?”
庭院中夏日蝉鸣噪噪,发烫的午后光线将一阵阵的暑气送进室内。但在此刻萧平旌的感觉中,父王鬓边的苍苍白发却犹如冰寒的积雪,冷冷地压向他的胸口,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再坚强一些,再振作一些。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以不负父兄所托。”
萧庭生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沉甸甸的铁牌交到了他的手中,郑重叮嘱,“平旌,你以此牌号令儿郎,纵然刀山火海,长林子弟也必会追随。但同时你也不能忘记,身为掌令之人,权高必然责重。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无愧于自己肩上的重担,无愧于边境将士和大梁百姓对我长林府的信任。”
“父王教诲,孩儿谨记。”收指握紧令牌,年轻的怀化将军努力将快要涌上的泪水尽数忍了回去,额头重重地叩在了青石地面上,锵然有声。
萧平旌接下长林军令,离开金陵的第二天,雷雨大作,连绵数日。萧庭生因暑气犯了胃疾,告病未朝。内阁派员登门问疾的同时,将新建羽林的提案副本夹放在其他例行文书中间送到了长林府,两日后派人取回,上面只批了一个“阅”字,等同于这位老王无奈之下的默许。
荀白水其实一个月前就已开始在筹办这件事,现在迈过了最难的一道关口,速度更是推进得飞快,不过七八日,详细建制方案的副本便再次摆上了长林王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