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起身奔过来拉住她的手,一旁的策儿也察觉到母亲伤心,转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蒙浅雪原本还想控制住自己猛然间涌起的情绪,被他这软软的小手指头在脸上一摸,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平章一直到走都不知道有策儿,我们以前也总是避开孩子这个话题……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想让孩子学着做什么,希不希望孩子是个和他一样的人……”蒙浅雪将脸颊贴在策儿的头顶,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我有时候想起这个,就会忍不住心慌害怕。我怕自己书念得太少,把策儿养得……不合平章的心意……”
她虽然越说越伤心,但能把胸中郁结倾诉出来,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所以蔺九和林奚都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倾听,在她说不下去的时候,轻声予以鼓励。荀飞盏却是个完全看不得她落泪的人,全部的自制力只够他转身走开,远远避到大厅的另一端。许久之后,他终于能稍微稳住自己的心神,这才重新回到蒙浅雪身前,单膝蹲下,低声劝慰道:“我们都不知道平章会怎么想,但我们全都了解他这个人。从小到大,他虽然律己甚严,但何曾苛求过家人朋友?……策儿是个好孩子,平章在天有灵,不知会有多欢喜……”
疏阔的性情大约是上天给予蒙浅雪最好的礼物,哭过后她的心头便已纾解了许多,低头捧起策儿的小脸,眼角泪痕未干,唇边却浮起了笑意,“是啊,我们策儿这么好,你爹爹一定很喜欢……”
策儿并不能体会娘亲此时复杂的心绪,只是看见她笑,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用自己软嫩的小脸去拱她的掌心。林奚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顶,为了更多地分散蒙浅雪的注意力,转头询问荀飞盏:“平旌怎么没陪着过来?他在做什么呢?”
无论是最初以朋友相交,还是后来情愫渐生,林奚陪伴萧平旌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磨难,从来没有试图左右过他的选择和决定。但这位年轻的医女终究也是个敏感多情的姑娘,也有她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和期许。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希望平旌能够彻底离开大梁朝局的旋涡,不再牵念,不再回头,两人一起游历天下,遍尝百草,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萧平旌正在抄录阁阅看东境卷宗的消息,让林奚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苦涩刺痛的失望之感,但她素来表情浅淡,在场的蒙浅雪和荀飞盏都未曾察觉,唯有蔺九一个人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东海之战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事自有金陵朝廷操心。平旌只是想不通当初为何会败得那般惨痛而已,你等他看个清楚明白之后,自然也就没了兴趣。”
蔺九算是世上最了解萧平旌的几个人之一,他对林奚说的这番话既是安慰,同时也是实情。退离帝都扶灵北上之后,这位当年的长林二公子便再也没有关注过金陵朝局,他对于东海之战最大的兴趣,的的确确是来源于不解和好奇,连他自己都以为只要看过卷宗,找到了答案,就可以完完全全将这个事件抛诸脑后。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是无所不知的琅琊阁,也未必能收集到世间所有的真相。萧平旌抱着东境卷宗研究了整整两天,脸上的疑云不仅未散,反而还越来越显深重。
“这东境七州都已经收回来了,你还翻着地图在看什么呢?”荀飞盏小心地避开铺满整间书屋的纸页和图集,来到萧平旌的对面坐下,皱眉问道,“难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萧平旌摇了摇头,“还不好说,不合情理之处实在太多,我现在担心……元启的经验原本就不足,如果东海是有意后撤,他很有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别说他了,论理我应该旁观者清的,可是这几天深究下来,倒像是越来越糊涂……”
荀飞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糊、糊涂?”
“我和大哥从小看着兵书战例长大,一场战事,只要可供研判的军报记录齐全,我们大概就能看出交战过程中双方各自的意图、战法、结果和走向。可是东海之战,我却看得没有那么清楚……”
荀飞盏呆呆地挠了挠头皮,“会不会是因为……琅琊阁的消息虽齐,但终归还是没有整套军报,不够详细?”
“也许是吧,鸽房传递的简信,确实有些过于粗略。”萧平旌拍了拍蔺九所立书匣的封皮,语调迟疑,“不过同样是简报,前半段倒是很合情理。”
“……啊?什么前半段?”
萧平旌侧身从纸堆里抽出一卷地图,在桌案上铺开,“你看,开战之初,东海有内应,战备足,把他们手里所掌握的东境军情利用得淋漓尽致,其西进兵力之强大远远超出了朝廷以前的认知,所以开局连夺十州,看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实际上打得很有章法。”
一提起东海通敌这桩案子,荀飞盏的面上怒气顿生,咬牙恨恨道:“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咱们大梁朝堂,居然还有这样卖国求财的逆贼!”
“可无论他们开局多顺,东海的实力终究有限,不可能吞得下十州国土,虞天来一路突进,烧杀劫掠,只以抢夺财物为主,从意图上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驻留。荀大哥想一想,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朝廷援军兵精粮足抵达之后,他应该怎么做?”
荀飞盏一拍桌案,“撤啊!”
“对。他应该分一支兵力拖延追击,带着各州的胜果全速后撤,直到他们真正有实力可以和咱们的援军对峙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