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止是魏海烽啊。你把别人升官发财的路都堵死了,人家怎么可能采用你的方案?”
赵通达坐在办公室里生了两天闷气,终于还是去找了厅长周山川。他不能当这么一个毫无实权完全不被重视的秘书长。以前做基建处处长,好歹手里还握着几个工程,说出的话来还有点分量;现在安排个秘书长,抓抓廉政,听着好听,结果呢,根本没有人拿你的话当回事儿——在交通厅这么一个地方,赵通达太知道什么叫权力了,权力简单地说,就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体现在人事安排上,另一方面体现在规则制定上。
《男人底线》 第14节(2)
赵通达见了厅长,没有直接从权力分割入手。你总不能说因为提拔了你赵通达坚决反对的人做了招标办主任,你就说人家不尊重你赵通达的领导权威吧?至于评标方案,本来就有两种,定哪种都说得过去,凭什么就得定你赵通达提出来的呢?可是,这些话都放不到台面上,而且赵通达也知道,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几次,赵通达在交通厅的领导权威不要说低于魏海烽,很有可能最后混得连洪长革都不如。
厅长周山川最近为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对于周山川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明年到点退休还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他也在积极找关系,找领导。所以,他根本没心思听赵通达说话,他只是巴望着赵通达赶紧说完赶紧走。
赵通达当然懂得在领导面前说话要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所以他一坐下就说:“厅长,我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我和魏海烽是同学,前后脚进的交通厅,他前我后;前后脚提的正处,我前他后;前后脚提的副厅,他前我后。这样的一种经历和关系,在大家眼里,很容易被看成是竞争对手,事实上不是这样,事实是我们私交一直很好——”
“通达,你是什么人大家都了解。你做事的出发点首先是从工作考虑,包括你提出合理低价法,包括你反对洪长革做这个招标办主任。”厅长敷衍着。
赵通达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提出合理低价法是从工作出发,也是出于对魏海烽同志的关心爱护。洪长革同志,我就不多说了,我认为他过于油滑,这样的人很难胜任招标办主任的工作。”
“通达,你是不是发现海烽有什么问题了?”厅长决定长话短说。他的五十九岁已经过了一半了,还有小半年就该六十了,确切地说,还有四个月零七天的时间。
赵通达显然没有体会到厅长的用心,他被厅长这么一问,反而以为厅长要深入细致地了解情况,立刻如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众所周知,丁志学一直在盯着平兴高速,而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和丁志学的关系异常密切。据我了解,这种密切恰是从魏海烽提副厅主抓平兴高速之后开始的,由此可见丁志学的目标和动机。……当然我不是说魏海烽现在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厅长,我们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上面为防止领导干部犯罪下发了关于子女配偶从业的种种规定,堵死了有人想借子女配偶之名发财之路,于是现在又有人钻起了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的空子。厅长,这样的案例已经不少了,这样的教训应该引起足够的警惕了!”
“通达同志,你的心情和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不干工作了吧?我想丁志学的心情我理解,他是有实力参与平兴高速的竞争的,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增加一点保险系数。”
“他靠什么增加保险?说来说去无非一个字:钱。……厅长,知道吗?有一阵,魏海烽的儿子都打算出国念书了!出国念书一年几十万,钱从哪来?他肯定会说是他弟弟的钱。但是,他弟弟的钱又是从哪里来?”
“通达,你的提醒很重要。但是,合理低价不适合平兴高速,魏海烽同志的这个意见是对的。不过,你的意见也应该引起足够重视。……这样吧,你去找他谈谈,有意见不怕,有矛盾不怕,同志之间,要敢于展开面对面的针锋相对的斗争。”
赵通达走了,厅长想了想,把魏海烽叫到了办公室。
周山川跟魏海烽压根没提赵通达一个字,至于魏海烽的儿子是不是要出国留学,以及出国留学的钱哪来的,他连问都没问。五十而知天命,厅长周山川都五十九了,能不懂什么事儿该睁一眼什么事儿该闭一眼吗?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周山川那里有自己的理解——作为一个上级官员,对自己的下级,心里当然要有一本账。只不过,你在用他的时候,不跟他算细账就是了,这叫“用人不疑”。因为你如果一边用他一边跟他掰扯,那他一定跟你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而且只要逮着机会,一定咬你一口。你不如一边用着一边观察一边琢磨更合适的人,然后待时机成熟,给他来一个“疑人不用”,直接换掉或者雪藏。他就是想跟你撂挑子,他都没挑子可撂。
《男人底线》 第14节(3)
对于提拔魏海烽,周山川在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些后悔,他甚至有点体会到当年许明亮为什么死看不上魏海烽的心思了。最近魏海烽确实有几件事做得让周山川不舒服,比如,关于郑彬的青田建设。郑彬亲自找了周山川,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就是让周山川在招投标的时候给点适当的照顾。郑彬的父亲郑长舟也打过一个电话,亲切热情,平易近人,说想抽时间回来看看大家,还请周山川替他带个“好”给林省长。周山川心说,这个“好”用得着我带吗?现代通讯这么发达!结果,没过几天,林省长电话直接追到周山川手机上,一上来就是:“周厅长,老省长给我带的那个‘好’呢?”
这些事儿,点到即止,周山川也想用同样的办法点化魏海烽,但不知道为什么,提了几次,魏海烽就是不接招。实际上,周山川是多心了,魏海烽不是不接招,是他那脑子压根都在平兴高速上,根本没腾出地儿来琢磨别的事。虽然魏海烽也觉得奇怪,天天开会,天天平兴高速,怎么完了还要叫他单独来汇报,他都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可汇报的。他那时根本没想到,这正是周山川的工作方式。周山川如果不停地让你汇报同一件事情,其实就是要你自己去琢磨这个“为什么”——是你汇报得不够细还是他得了老年痴呆你说完他就忘?魏海烽是在很长时间以后,终于领悟到领导的苦心,领导是想让你通过不断的汇报,体会到领导的意图,然后自觉地在下次开会的时候,把领导的意图用你的嘴说出来。
魏海烽所汇报的,基本都是厅长已经知道的事情,比如招标预审公告准备下周发出;比如招标办的意思是,顺阳至青田这段路填方量大,不涉及拆迁,地质情况明朗,好干。所以他们的意见是先干好干的,干漂亮了,尔后,才好跟各方伸手要钱。
厅长边听边点头,脸上表情似听非听。如果不是平兴高速招标在即,他一定要耐下心来跟魏海烽好好磨合磨合。魏海烽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见厅长还是似听非听的表情,心里不觉有点发毛。厅长周山川是故意让气氛冷却下来,这样可以帮助魏海烽更好地领会他的精神。周山川觉得以前他对魏海烽是太给好脸了,太护着他了。有一种下属就是吃硬不吃软,周山川决定稍微硬一点。
“林省长很关心我们平兴高速啊,多次跟我提到青田建设,说咱们省的路,还是要多扶持省内企业,尤其是新兴企业。海烽,林省长的这个意思你跟洪长革也说一下,让他做到心中有数,有的放矢。”
魏海烽陡然间醒悟过来,一口气刹时堵在心口,脸色就凝重了。周山川见魏海烽这样,心里略微有点不高兴,表情却依旧保持着“严肃紧张”,只是加重了语气:“林省长的意见,还是要重视的。”厅长周山川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口气也冰冰凉完全没有任何倾向。他不打算给魏海烽任何“念秧儿”的机会。免得跟上次似的,他这边刚提到郑彬,那边魏海烽就接过去说:“他那个青田建设连资质都不全,还天天往标办跑,把洪长革烦的呀,一点招儿没有。他不就仗着他那个老爸吗?”当下,把周山川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