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嘴上回应道:“我和你爸吃过了!你啊,下回少买点水果,家里就我们三个人,吃不完都放坏了,多浪费啊!”
李芳手脚麻利地把水果收进冰箱里,忙活完回头一看,发现儿子一脸凝重地跟在自己身后,她轻咬了一下下唇,然后伸手拉住沈彦川的胳膊,把人带回到客厅。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分别落座。
沈彦川交握住双手,视线游移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迎上爸妈的目光,开口道:“爸,妈,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李芳和沈建军心里一凛,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屋里静了半分钟,沈彦川好几次张嘴,却一直没说出话,最后,沈彦川还是低下了头,他盯着脚上的拖鞋,艰难地说:“我,我想跟你们谈谈这几年,谈谈,常夏。”
不等听到爸妈的回复,沈彦川就紧接着说了下去:“爸妈,我今年快三十了。我跟常夏分开到现在,也有七年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听你们的话,努力去过‘正常’的日子,我去相亲,去跟女孩约会,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七年了,我拼命熬过来了。可我现在有点熬不下去了。”
沈彦川的声音有点发抖,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爸,我从小,你就教我,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儿要对得起良心。我也一直这么努力着。只是,这几年,我活得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畏畏缩缩。我明明喜欢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去跟女孩相亲,我从来都不敢正眼看她们,我怕看到她们眼里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是我。我不可能爱她们,给她们幸福,我只是在利用她们……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李芳没听几句,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等到沈彦川说完这段话,她快速地接过沈建军递过来的面巾纸,使劲儿擦了擦眼泪、鼻涕,然后说道:“小川,卑鄙的不是你,是我和你爸。你,你没做错,你一直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和你爸都为你骄傲。”
沈彦川整个人都愣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李芳说这样的话。
“小川,爸妈当年做错了。我们俩当时不懂,以为让你跟常夏分开,是对你们好,离开他,你就能变回来,就能好好地结婚生子……这几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爸妈都看在眼里,你妈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我们俩开始还抱着希望,还逼你去相亲,后来,你妈看了不少讲这个事儿的书,也去专门听过这方面的课,我们俩背着你研究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昨天虽然又带你去相亲了,但这回真不一样,她是你王大爷的女儿,上次在街上见过你一面,说是对你一见钟情,我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才,才安排了这个局……小川,爸妈对你,不喜欢女人这事儿,已经接受了。”沈建军表情有点别扭,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话都说了。
沈彦川眼睛通红,他忍了又忍,还是低头伸手捂住了脸,没一会,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
李芳起身走到沈彦川身边,俯身抱住沈彦川说:“小川,爸妈对不起你。”
沈彦川紧紧回抱住李芳,他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摇头。
沈建军也靠了过来,他展开双臂,把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两个人圈进怀里。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情绪,沈彦川断断续续地,给爸妈从头讲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和常夏成为朋友,怎么喜欢上常夏,怎么偷偷地暗恋了好几年,怎么在一起,最后分开。
李芳听着沈彦川的讲述,一会哭,一会笑,最后听到沈彦川讲他和常夏终于再次见面的时候,李芳握紧沈彦川的手,告诉他:“小川,妈其实一直都很心疼常夏,这几年,除了觉得对不起你,妈还觉得自己亏欠了常夏。他当时没了姥,又没了你……”李芳微微顿了一下,接着说:“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爱他,他看起来对你也有感情。儿子,拿出爷们的样儿,重新把人追回来,爸妈给你做后盾!”
沈彦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他咬着下唇抱紧李芳,隔了半天,才闷声说出来:“妈,谢谢你……”
李芳和沈建军回屋睡觉之后,沈彦川一个人在卫生间呆了很久。压在他心头十几年的大石头,突然间就碎成了粉末,化成了风,一溜烟地把他忽忽悠悠地送到了天上。饶是沈彦川这种生性沉稳的人,也几乎想推开窗户嚎叫几嗓子。
沈彦川洗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冰凉的水终于压下了他几乎沸腾的心绪,七年了,终于,熬到了头。
入睡之前,沈彦川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他忍了又忍,还是给常夏发了条短信,改了N遍,真正发出去的只有简单的一句:晚上有时间么,我想请你吃饭。
第二天是周一,沈彦川照例早早起床,晨跑之后,他给爸妈熬了粥,做了几样小菜,坐在餐桌边等待爸妈起床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点忐忑。昨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像一场美梦了,沈彦川甚至有点怀疑一切的真实性。他坐在桌子边,一边玩儿手机,一边不时偷瞄爸妈的房门,好巧不巧,手机铃声响的刹那,爸妈的房门也开了。
沈彦川一激灵,顺势就要站起来,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他倒抽了口气。李芳一出门就看到儿子撞了手肘,立马小跑过去查看。
沈彦川当然没什么事儿,他低头看到他妈关怀的动作、神情,心里一暖,那些彷徨和不确定,也慢慢散了,他弯起嘴角,用还有点疼的那只手,搂了搂李芳,声音带笑地说:“妈,没事儿,你和我爸赶紧收拾收拾来吃饭,一会饭菜凉了。”
李芳抬头看到儿子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同时,眼睛却开始发酸。她有好久好久没看到过儿子这么明朗的表情了。这些年,一家人互相折磨,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李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忍下了泪意,转身进了卫生间。
短信来自常夏,内容是当然可以。
沈彦川紧紧捏住手机,尽量控制自己嘴角不要上扬得特别厉害。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了一顿早饭。李芳席间还盘问了几句常夏的近况,沈彦川笑着回答了。听到沈彦川说自己已经约了常夏今天吃饭,李芳立刻说:“这应该的。你俩好好处,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就带常夏回家来,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彦川愣愣地点了点头,李芳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说:“妈都好多年没看过你这幅傻样了。”苦笑了一下,李芳接着说:“当年常夏总来咱家吃饭,他喜欢吃酸菜粉、锅包肉,妈还记着呢。”
因为是周一,沈彦川到公司就开始忙着开会、处理各项工作。闲下来的空挡,沈彦川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还没等干什么,笑容就又爬回了脸上。一直以来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几个同事,看到他的表情,纷纷交换了几个表示震惊的眼神。
沈彦川并没发现这些,应该说,他的心思都飞到常夏身上了。之前开会没来得及回短息,休息的时间,沈彦川抓紧时间给常夏回了短信。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其实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儿,就是谁也没先停下来。中间沈彦川需要工作,常夏店里也有客人要招待,可他们俩都能感觉到对方那份急迫——生怕这短信断了,就再也连不上了似的。
下午五点,沈彦川这些年里,头一次卡着点跑出了办公室,他手里的手机也还在叮铃铃响着。
☆、循序渐进
沈彦川单位在开发区,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下班时间,马路上满满当当挤得都是车,等红灯的空挡,沈彦川一手敲着方向盘,一手捏着手机,手机上面最后一条短信,是来自常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