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这一声“明莼姐姐”,我心中略定,点头说:“自然,其实这件事情先帝也说了好几年,只是总不得闲不得闲,最后就永远错过了。”。
曼沁罗悠悠叹了一声:“生前总也没有时间去陪喜欢的人,却想着死后永远相随,哪有这么好的事呢。也只有你们这里才是如此,男人把女人锁在屋里,自己再外享受广阔世界,等到心闲的时候再回到家来,总归那人跑不掉。这笔买卖,何其划算哪。”。
我错愕:“什么?什么死后永远相随?”。
曼沁罗点头笑道:“原来殉葬之事外人当真一点不知。不应该呀,不说别的,宗室里几位亲王,朝堂上几位辅命大臣都是一清二楚的。”她把原委一一讲明。
我听得怔住了,喃喃说:“难怪上次去看望十四爷,他老人家竟指着我说,我们明家对不起先帝,养出来的好女儿不念恩德不尊妇道。我还莫名其妙呢。”。
曼沁罗撇撇嘴:“他倒会说,真觉得对不起他四哥,自己为什么不去殉葬。过着好日子的人总把自己想象得特别伟大,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谁不会。不念恩德?哪里来的恩德?先帝给出荣华富贵,你姐姐付出青春时光及小意殷勤,这原本银货两讫,何须外人指责。”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曼沁罗,你字字句句,仿佛说进我心里。”。
我和她走进去,仔细鉴赏巨大十字架下的圆圈形砖雕,我说:“其实家里人非议姐姐,就是为的此事。很多人说世家大族最重名声,我们家就算出了皇后又如何,有再嫁之女家族名声一样受损,没人再与我们结亲。不过我们家本来不是世家大族,当年祖母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一个家里,人最重要,除此之外都是虚的。”。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过段时间就派人去二姐,夫家谈和离的事情,他家儿子瘫在床上固然令人同情,但我不能赔上二姐一生。”。
她微微一笑:“真是族长了。”。
我们先不去教堂内,反而在花园子里逛。
花园里有个小小的喷泉,半圆形水池,池子旁满满的是流泻而下的紫藤,还有爬山虎和松柏各式树木。在飞溅的打碎的水雾后,是一座小小的圣母像,她静静伫立着,合起手来祈祷,脸上带着安静宁谧的圣洁笑容。
曼沁罗去看那石座的底座,上面两个字“万福”。
我们一起笑了。
我终于犹豫地问:“曼沁罗,令尊令堂……他们是什么意见?如果可以,我也想去拜访他们。若是你有意愿,也可以去我家做客。”。
曼沁罗淡淡地说:“他们没什么意见。”。
我看着她,她说:“其实压根不必担心什么,这些人敢轻视皇后的娘家,莫非敢轻视太子的舅家?等小皇子出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竟扯开话题。我无奈,只得说:“可不是,我外甥一定会平安出生——我们现在进去吧。”
看惯了中国式的房子,一进教堂看见有三层楼高的纯白的穹顶,是会很震撼的。大厅尽头是神坛,神父领着人在做祷告,我们先翻门边的书架,架子上有拉丁文的圣经。曼沁罗伸头好奇地看神坛上的耶稣、耶稣之父若瑟的塑像,以及塑像前的蜡烛架。
我和曼沁罗慢慢往里走,高大的四方形的白柱子上是圣经故事的画像,画着耶稣被人陷害之后通往复活的苦路。四周镶嵌的彩色玻璃,也都描绘着圣经上的诸般故事。
站着祷告的,不仅仅是外国人,更有一些北京本土居民,男人的帽子后还拖着大辫子,也有少少的几个女人,闭目肃立,安静沉默。
曼沁罗拉着我,站到最后一排,也默祷起来。
一切结束之后,她看着我调皮地笑:“我还没崇拜过这等邪神呢,要是师父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我一时失神。她白袄白裙,头发扎成两条辫子,看上去是一种超脱了人间的秀美。
以前我总觉得爱新觉罗锡林已经够好看,可是曼沁罗比他更出众。
曼沁罗,你究竟是谁?。
如果你再不告诉我,下次,下次我可能真的会去问姐姐。
我往前走过去,找到神父跟他商讨捐款子的事情,他很高兴,带我去他的办公室,曼沁罗则被人领着去参观这边的天文台、藏书馆、仪器室。
等到我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曼沁罗的背影。说实在的,这一年我也长高了不少,可是还是比她矮。
好吧我才十四岁,不该计较这件事情,但是男人就会在乎吧?于是发誓回去灌牛奶。
我走过去,拍一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笑,并不意外似的,拉着我下台阶。
回去自然是一路走一路吃,半路上她忽然问我:“你是只喜欢女人吗?”
这话太突兀,我茫然说:“自然。我可从来没有断袖之癖。”。
她叹了口气,我诧异于她脸上的伤感。
这时她竟然说道:“我也是。”。
我魂不附体,失声道:“什么?”。
她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是只喜欢女人的。”。
心跳重新开始,我呼出一口气,埋怨:“你别吓我行不行……什么叫你只喜欢女人?你喜欢谁?”。
她摇头:“谁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