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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2页)

“你?你不读书,连屎都抢不上热的!”大家随丰哥的话笑起来。

“嗨,读书管屁了,现在在这里关着,还不如吃冷屎哪。”舒和接了句茬。

丰哥的思维触角就是发达,立刻从话里听出杂音来,冷了脸跟舒和道:“舒和你别上脸啊,找我给你上两句好听的是吗?……要不说你们念书的都是黄鼠狼投胎,没一个好种儿呢,说说话就没人味儿了,想给我上段子,你差着档次哪!我从我的字典里随便抠俩字出来就够你咂摸半拉月的。”

舒和脸色有些局促,连说:“丰哥你想歪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金鱼眼也不落场,紧着数落舒和:“你看人家常博跟麦麦,整天多塌实,就你逼事多,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闲言碎语。”

舒和闭紧嘴,埋头苦干,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奋力抄了一遍,然后大刀阔斧地划掉,很愤懑的样子。我也一头扎《人民日报》社论里去了,常博拿张报纸在旁有些愣神,估计还没反映过来刚才丰哥为嘛掉脸子吧,这家伙念书念得有些傻了,监狱里面的好多话茬子,只要弯儿转的快了大了都一时掉不过个来——这样也好,装傻冲愣,一个子儿不少挣,最后落一好人缘,如果吃亏是福,常博这样的人福如东海。

转天上午,庞管在号筒里巡视时,我们把作业交上去,他惊讶地说“完了?”站门口翻了翻几张纸,脸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们都没有什么喜悦感,让他满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别说我们认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汇报嘛。

后来这东西还真变成铅字了,上了内部交流资料,庞管美得脸上粉刺都暴了。

没几天,庞管又冒上来,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舒和和常博说什么也不掺乎,逼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的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啊。

后来,一直到我离开W市局,我们三个一直在替庞警官幕后策划一个项目,断断续续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个装潢公司,从可行性报告,到一系列的宣传策划、公司章程和种种诸如编造业绩等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号房里来搞,就差在牢门口挂个“商务咨询”的牌子了。庞管的态度还是好的,一般时候笑来笑往,仿佛邻家大哥。我们在号里的地位也就打着和平牌,一些悲惨的故事基本跟我们无缘了,这要感谢庞管对知识分子的重视。

第二章 素质教育 第一节 死亡游戏

呆了一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络起来,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误解的,首先这“辰字楼”早已不是专押死刑犯的楼号,现在的犯人,像大客车一样,是客货混装的。而且,关于死亡的话题,也并不像我估计的那样是个禁忌,那几个注定要被枪毙的犯人,也并不反对偶尔谈论“死”字。

我们号里唯一“挂链儿”的东哥,只有24岁,已经被“挂”了快两个月。这里和下一级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决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当斩的嫌疑人,只要还没有接到最终判决,都和普通押犯一样,空手空脚地在号里关着,不像“C看”那样如临大敌,抓个杀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锁紧了,弄得壮怀激烈的,让人头晕。

而且,这里的犯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案子,也没人关心你的心理感受,谁也不比谁好受嘛,不知武当二哥到这里生活的怎样呢。在这里,想受照顾?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说,保证把你请“板儿上”睡来,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饭都有人给你端过去,这是一个传统。

东哥犯的是持枪抢劫杀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决上写着“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一个人,灭掉是应该的。

东哥说他被警察包围在一片芦苇荡里,耗了三天三夜,子弹都打光了,警察也没有人敢往前冲,立功事小,性命攸关啊,最后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把抢往水里一扔,叫一声“孩儿们我出来啦”,飞扬跋扈地朝外走,警察们依旧谨慎,十几个枪口瞄着他,直到确信他身上连一个石子也没有的时候,才勇敢地扑上去把他按倒!

东哥说他后来才发现自己腿上中了一枪,当时竟然毫无知觉。

我佩服这家伙的同时,也在心里有不小的疑问,不过东哥的腿上,确实有个枪眼,和平时代的枪眼啊。

东哥脾气很暴躁,像患了偏头疼的猴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除了丰哥,号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骂过的,连最受大家照顾的贪污犯海大爷,一次因为看电视挡了他的视线,错过了一个三点式的镜头,也让他喊了句“老逼不长眼”。

东哥不忌讳谈论死,他说从他揣着枪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人大不了一死,谁也躲不过去,窝窝囊囊一辈子是死,轰轰烈烈一场也是死,我他妈值了。”

无疑,东哥是相信自己已经轰轰烈烈过了。

东哥还经常给自己辩解:“我从来不抢老百姓,要抢就抢爆发户,抢海大爷这样的贪官污吏!这社会就是他妈不公平,他们坑害老百姓把自己养得肥油乱冒,我就来个黑吃黑,为民除害!”

海大爷原来是个“国企”的党委书记,借跟外国佬搞合资的机会捞了一把,后来让人检举了,属于晚节不保型的领导干部。大爷看上去很慈祥,怎么看怎么不像贪污犯,又怎么看怎么像贪污犯。东哥说他是贪官污吏,海大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倦怠,海大爷已经关了一年了,因为律师很卖力,搞得检察院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核查事实,核查得海大爷都没了斗争的热情。

东哥坚持认为自己该杀,但又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说他没害过一个好人,他们村里的婶子大娘一听说他给抓了,都哭呢。“我们村孩子一看见我就追,把我当亲人啊,哪个孩子没吃过我的东西?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东子头上,我没打过一个锛儿,能办的咱办,不能办的咱也敢应,办不好还办不坏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缘,到现在,村里乡亲欠我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呀,我从来没主动找谁要过帐,甚至都记不清谁跟我借过钱了。”

东哥的这些话,侃侃侃侃地不知叨咕过多少遍了,连丰哥都听腻了,一次东哥正第N次聊着这些话题,管教提他出去,丰哥抓紧时间诉苦道:“快点把他拉走凿了算了,整天叨逼叨、叨逼叨,头都大了,又不好意思伤他自尊,快走的人了,还能不让他多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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