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手臂顺势搭在逐衡肩膀上,额头亲昵地抵住他脸颊,双指并拢暗中朝他后颈而去,眉头皱得很深,露出几分脆弱:“不太舒服。”
逐衡生怕他被鬼气侵神,一时间什么慎重都忘了,抬手就要往他眉心灌真元,忽觉脑后重穴一麻,旋即寒冷的真元侵入他四肢百骸,把他当场冻住。
逐衡瞳孔睁大,却已来不及运转真元,他在失去意识前,视线里最后映入的是江冽那双沉静的眼波,逐衡的表情定格在无可奈何之上,江冽假装没看见,他托住逐衡倒下的身体,把他放到角落。
这次江冽不想再让逐衡涉险了,纵然是守护苍生的神君,也该有人去守护他。
江冽再不犹豫,飞身穿越重重幻影,来到他记忆中的天缝处。
此时天柱未倒,天际清明,他将全部神识凝于双眼,下一刻双眸猝然睁大——天空宛如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把他影子映在其上。
他朝本该是虚无的天缓慢伸出手,掌心却碰到了实体。
苦海底的这片天果然是具象。
道道清光从他掌心触碰的地方散出,江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清光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拉入了一片混沌中。
混沌漆黑的世界中央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
那人转过身来,目光像是在看着江冽,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远方,虚无落不到实处。
他长着一双锋利狭长的眸子,却并不会教人觉着不近人情,相反,他周身气质如温水一般,极为令人亲切。
他声音含笑道:“虽众神常言,你心中无苍生,但你面对苍生疾苦,从未真正无动于衷。我就知道会等来你,朱雀。”
江冽怔了怔,倏然明白,眼前的人只是那位高手留下的一道残念,他们隔着万余年的光阴面对面,却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与之对话。
江冽垂了垂眼,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自顾自地答了一句:“我不是逐衡,但逐衡确实在外面。”
转念一想如果他不拦住逐衡,这道残念可不就如愿以偿见到逐衡了么?
他朝残念走了两步,仔细端详这人的容貌,那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没见过这个人,却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应当坐在最繁茂的枝头,举杯对饮。
那人也知道自己听不见逐衡的回答,幽幽叹了一声,说道:“你既来此,便是说明那些可怜人尚未于八苦中解脱。皆怪我当年托大,并未妥善备好一切便进了这里,只能落下半成的阵,教他们白白多遭这么多年的罪。”
江冽品了品他的意思,惊觉他话中的可怜人指得应当就是外面那群恶鬼,而他落阵……竟然是为了解脱恶鬼。
江冽表情有点不对了。
所有人和神都认为恶鬼是祸,死不足惜,唯独这位神称它们是“可怜人”,他到底是谁?
那位神冲着江冽的方向一笑,仿佛已经预料到逐衡该有的反应,温声道:“我知道,你定不赞成我的话,但是朱雀,你永远不要忘记,他们在沦为鬼之前,都是鲜活的生命。是被灾难夺去性命的不甘、恐惧、愤怒……裹挟住他们的灵魂,才让他们永堕炼狱无法解脱。”
那位神说到这里,声音掺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我常想,他们当真……想维系‘不死之身’么?”
江冽闻声沉默下来,半晌后哑然失笑,没反驳什么。
是了,在这位神眼里,除了最初那道无从溯源的鬼,所有的鬼都是惨死在天灾里的可怜人,这位神说得其实不错,鬼不仅是作祟的“恶”,更是七情八苦为壳的,无法解脱的灵魂。
即便后来恶鬼“进化”成纯粹的恶,可是这位神也已经无从得见了。
江冽抬眼看向他,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但我给不了我自己答案。于是后来,我进了苦海,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那位神做出了一个歪头的动作,说道:“你听——”
听什么?
江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漆黑的混沌里什么都没有,那位神又接着道:“听见鬼的悲鸣了么?”
鬼确是常哭的,但是江冽从未将其与“悲鸣”联系到一起,他忍不住愣了愣,又听那位神说:“朱雀,天道下万物不能永恒,无一例外,而鬼的不死之身却成了唯一例外,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但他虽然在问逐衡,却没指望逐衡回答:“可惜我也是进了苦海后才明白,鬼已经是‘死物’,‘死物’自然无法再常规死去一次,所以才是‘不死之身’。而按照常理,‘死物’又是不能存在于世上的——这些‘死物’之所以还‘存活在世上’,是因为灵魂被裹在极端的七情八苦里,无法散去。”
江冽在这一刻,陡然明白了这位神究竟落了一个什么阵。
“我用神脉与全部灵力,在这里落了一个阵,用来剥离他们的灵魂与七情八苦。”那位神笑起来宛如春风和煦,眼角眉梢甚至流露了些小得意:“我还给这个阵起了个名,叫‘洗魂’。我不知你进苦海,距离洗魂阵开始运转,究竟过了多少年。但是你进来时,一定会发现这里的鬼数量远比当年女娲封苦海时少,对不对?”
他只笑了一瞬,笑容便缓缓散去,他垂下头半晌,叹道:“可惜,我进苦海时灵力所剩无几,神脉残缺,洗魂阵便不完全。正因如此,洗魂阵无法主动清洗鬼的魂。我只能想办法,在这里设定了一方世界的投影,来引导恶鬼主动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