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师傅外号叫瞎公鸡,他的左眼因为小时候闹眼病瞎了,街上的人就这么叫他。他会杀猪的手艺,杀一头猪两块钱,他杀猪又快又麻利还干净,街上的人家进了腊月都找他杀猪,他也就成了大忙人,一般要提前两三天预定。
妈妈昨天就跟他打了招呼,但已经晚了,今天他要杀五六头猪,但妈妈是医生,他又不好拗她的面子,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不用医生,所以他一早就来了,妈妈也很体谅人家,天不亮就开始烧水。
瞎公鸡肚子上围了个皮围裙,脚上穿了双长筒雨靴,手持一根吊着绳子的套猪棍,跳进又脏又臭的猪圈。
猪好像知道眼前这个人将要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缩在角落里哼哼,浑身的黑毛都乍了起来。据说猪也吃人,街上曾经传说过有个饲养员喂猪的时候,被猪一口吞掉了半个头。我和松儿站在猪圈外边看着,心砰砰跳动,生怕我们家的这头猪咬人。只见瞎公鸡将套猪杆甩了出去,猪好像知道他的诡计,从这个角落跑到那个角落,混身抖动,瞎公鸡对我喊道:“你在那边轰它,赶快轰。”我和松儿赶紧轰起猪来,猪一惊,一下子跑进了他的绳套,瞎公鸡顺势一拉,猪再也跑不动了,他三下五除二将猪捆紧,双手提着扔出圈外,拖到方桌前,用力一提就把猪摆在桌子中间,然后一刀子下去,鲜红的血泛着泡沫从猪的脖颈上渗了出来,猪再也不会嘶叫了,先前被捆绑时的嘶叫声成了我和松儿耳朵的回忆。
血顺着桌沿流进地上摆放好的搪瓷盆里,妈妈一边搅盆子里的血一边往里边注水,不一会儿,血流停止了。
妈妈端走了盆子。
瞎公鸡将猪的四肢蹄子分别割了一刀,然后用他扛来的那只长长的钢钎,戳进他用刀割过的洞中,钢钎直插进猪的皮肉间,上上下下来回搅动,将皮肉剥离开来。瞎公鸡蹲下身子,手拎起一只蹄子,嘴对着那个洞吹气,噗噗噗,一会儿那只蹄子就膨胀起来了,瞎公鸡又换了一只继续吹,吹完以后,用细麻绳将蹄子紧紧扎起来,当四只蹄子全部吹好以后,猪就像一只膨胀的大皮球,比它原来的体积不知要大多少倍。
瞎公鸡回身喊着我妈妈说:“嫂子,水烧好了没有?”
我妈妈忙迎出来说:“烧好了。”
瞎公鸡扛起猪,一边往灶间走一边说:“再填柴禾,水越烫越好,否则猪毛褪不干净。”
妈妈急忙去抱柴禾。
这时候瞎公鸡将猪靠在锅沿上,将猪放进锅内旋转了几圈,操着手中的铁皮刮子刮起猪毛来。声音很有节奏,一会儿就露出了白花花的猪皮。
我妈妈在灶间加大着火力。
片刻工夫,猪毛就全部褪净了,瞎公鸡将猪吊在门框拴好的绳子上,开膛破肚,摘取猪的心肝肠肺,再剔去骨头,将猪大卸八块,杀猪的全过程就算完了。
捯弄肠子是最不好做的活计,猪分大肠和小肠,大肠可以溜炒,小肠只能做灌肠用,灌肉肠灌血肠。妈妈灌的血肠特别好吃,嚼在嘴里筋筋叨叨的,香得让人回味。
瞎公鸡把大肠和小肠都捯出来,又把猪身分成四截,猪就算杀好了。
妈妈将工钱付给他,瞎公鸡就奔了别的人家。
剩下的活计就全部要妈妈做了,卸肉块,灌血肠……妈妈常常要忙到夜里12点。
灌肠没有机器,全部是手工的,用一只铁皮漏斗,将肠衣撑开,顺着它的口子往里边灌血或肉,煮的时候,锅里的水沸腾了,要不停地用针扎肠子,使里边的气放出来,免得撑破了。妈妈津津有味地做着这一切,好像是她天生的责任一样。
到了过年的前两天,还要宰杀几只鸡,鸡一定是草鸡,最好全是公的,一只用瓷坛子闷,叫坛闷肉,里边放些猪肉和野生的蘑菇,肉闷好以后,红红的透着香气,年的香气。另一只便要放在煮肉锅里一块煮了,再重新用煮肉汤煮一遍佐料,大料啦、花椒啦、生姜啦、葱花啦、大蒜啦、盐啦,将煮熟的鸡再一点一点拆了,放在煮好的佐料里,置放在阴凉的地方,等它成了冻,就可以吃了,是上等的卤菜。这道菜绝对能够体现妈妈做菜的水平,是我们家菜谱中的保留项目。
杀鸡就无人可雇了,妈妈只好自己操刀,趁小鸡没有防备的时候,出其不意将它擒住,拽住鸡冠,用刀对准鸡的脖颈横下去一抹。
妈妈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一定很胆怯,她嘴上不停地说着一句话:“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本是人间一道菜。”
鸡血是好东西,妈妈用碗接了鸡血,将鸡扔得远远的,再也不忍看它痛苦地蹬腿。
小城的年就在人们对食物的享受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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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姑姑们吓人的背景(1)
蓉儿有三个姑姑,大姑、二姑、三姑。
二姑她没见过,她还没出生时,二姑就死了,死在黄启蒙新婚不久的屋里,死前一碗一碗吐浓痰,痰是深黄色,黄中带绿,散着一股腥臭。二姑先是将痰吐得满地,杜小兰被满地的污浊熏得要呕,就从碗橱里拣一只最大的碗,给二姑吐痰。碗摆在二姑的枕边,二姑咳时就欠起身寻碗,当痰中混杂着血丝的时候,二姑就闭上了双眼。
杜小兰始终对二姑姐死在自己屋内耿耿于怀。在北方有这样一个习俗,姑*死在娘家,娘家很难过起红火的日子。
在杜小兰与黄启蒙婚后的日子里,确实不曾出现过兴旺发达,这样的积怨使她再与黄启蒙的大姐和三姐相处时,心灵便有了芥蒂。
蓉儿第一次见到大姑,是在一个冬天。那年冬天,雪把小城的路封堵了,路上结满铁一样的冰。这冰要到阳春三月才能融化,人行走在路上时刻都会跌倒,只能徐步前行。
火车晚9点驰进小城,天刚黑,杜小兰就张罗着去接大姑姐。她把自行车打满气,换上布底棉鞋。自行车是无法在结冰的路上骑的,杜小兰推上它可以驼些东西。黄启蒙已被关进医院的“牛棚”里了,去车站接大姑姐的事儿自然要落在杜小兰身上了。
杜小兰走后,蓉儿陷入了对大姑焦急的等待与想象中。
等啊等啊,不知等了多久,蓉儿已经模模糊糊睡着了,她隐约听见屋里的响动,跟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蓉儿抬起头,惊喜地发现大姑已站在她的面前。
大姑身材不高,皮肤白皙,额骨略耸,唇角分明,牙齿白而整齐。最令蓉儿惊奇的是大姑的一双小脚和那一双棕子样的三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