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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1页)

下雨了。

4月的雨,清凉凉地打在党校的树和建筑上。绿色愈绿,且绿得近乎透明。凤凰山上,绿是堆着的,就连山脚下的雅湖,也汪着一层流漾的绿色。县干班开班刚刚一周,事实上才4天,情况就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开班典礼时,全班到了38人。第一天上课,有35人;第二天,成了30人;第三天,是27人;今天,第四天,在蒙蒙的细雨中,当胡弦走进教室时,偌大的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个学员。他放下讲义,皱着眉头,数了下,18人,13多点。他问班长任晓闵:“人呢?”

“都……有事去了。”任晓闵道:“今天是周末,可能……”

“这……”胡弦想发作,但看着任晓闵一脸的无辜,他把火气压了下去。胡弦个子高,但瘦,站在讲台上,就像一根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树干。此刻,这根树干强压着自己体内就要迸发出来的不快,打开讲义,大声道:“今天我们讲宏观经济学第二讲。”

胡弦生气是有理由的,但是,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种生气是毫无作用的。党校教育跟全日制教育不同。全日制教育有很强的制度约束,而党校教育,因为教育对象的不同,约束度就小。虽然第一次班会上,也制定了纪律,包括上下课纪律、生活纪律等等,但要想真正让这些学员们遵守,那可是难上加难了。特别是县干班,都是县级干部,平时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突然一下子受到纪律的约束,怎么适应得了?何况既是县干,在当地和单位上,都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有的甚至就是一把手。既是人物,事情就多。为人民服务是不因为你在党校学习,就临时停止了的。工作追着你,事情等着你,你不处理,谁来处理?

第一次班会上,作为班主任的胡弦,面对着底下这些级别都至少和自己一样的县干们,宣布了三条纪律:

一、服从教学安排,坚持理论学习与实践相结合。

二、按时上课,勤于思考。出勤率达到90%以上。

三、教学相长,真正达到学以致用。

这三条纪律,有些笼统,但也很全面,既包含了学习方式和学习要求,又对具体学习,比如上课,进行了界定。县干班最头疼的就是上课。县干们的特点,一个字:忙!上课时,教授在上面讲得正起劲,底下冷不丁就响起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大家不由得侧目,谁的手机铃声如此大胆?啊,原来是市财政的王局长的。这人年轻,铃声大胆点,也正符合。野花刚采过,又是“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声音高亢,震得教室里都有些颤动。教授也只好停了话题,看着物价局的小李局长拿着手机,出门去接电话了。班会上,不准在上课时接听电话,也是一条口头纪律。可是,纪律刚宣布,就作废了。没人遵守的纪律,就是作废的纪律。这些县干们,你也不好直接批评。就是批评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除了在上级领导的场合,他们的手机处于震动外,他们何时曾让手机停息了声音?

胡弦按照自己的讲义,开始一层层地往下讲。党校的教授们练就了一种本领,就是不管底下多少人,他能照样讲自己的课。一般情况下,老师与学生应该有个互动。但党校教育很少,讲课就专门讲课,讨论时再专题讨论。县干班的教学就采用了五种方式:教授讲课,看录像听课,专题报告,专题讨论和外出学习参观与实践。说是两个月时间,但一细分,每种方式的时间就很少了。比如教授讲课,这一期只安排了40个课时,按每天上午两个课时下午一个课时来算,也就三周不到。另外安排了听录像20课时,专题报告20课时,专题讨论20课时,外出学习参观与实践30课时。这些课时的安排,明显地看得出来,是有很大的弹性的。为什么出现弹性?就因为对象不同,约束太死,不如不去约束。党校的教授们长期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现状,见得多了,也就慢慢适应了。我讲我的,你听你的。至于多少人听,多少人又听进去了,那不是我的事,是你自己的事。都是国家公务员,都是党的干部,这点,你们比我们教授还懂。既然懂,哪还需要我们再督促?不需要了啊!不需要!

下课后,胡弦同仁义县委的组织部长余威站在门外抽烟。余威是市里人,而胡弦是仁义人。这样,两个人之间就有了某种关联。

胡弦问:“现在实行常委负责制了,这边,有变化没?”

余威把烟灰弹了弹,笑着说:“有什么变化?常委负责制,最没有变化的就是组织部。虽然只有一个专职副书记了,可是他就分管组织。”

“啊,也是!”胡弦道:“组织嘛,这可是命脉。哪能随便放弃?”

余威以前是市委组织部的县乡干部科的科长,5个月前,被提拔到仁义县任常委、组织部长。在市属六县组织部长中,他年龄最轻,今年才35岁。35岁进入县委常委班子,在县一级本身是比较困难的。除了前几年坚持要求过的县级班子中,必须有35岁以下成员外,其余就很难见到。县里干部,因为起点低,20多岁还是一般科员,30多岁升成股长,四十来岁争个副科,五十来岁打马回家。就仁义县,国家公务员这一块就1900多,副科级以上的干部600多人。而40岁以下的,占不到20%。但在市里就不一样了。20多岁工作几年,一般都成了副科,30多岁上正科。县里的提拔坎儿是科级,市里的坎儿变成了处级,到了省里,就成了厅级。越往上,占有的优势越明显。尤其是这几年,干部空降成了常事。县乡干部,有的干了十几二十年正科,到头来,也难以再往上一步。而上面的三十大几的小年轻人,一下来就是副处。不能不说,县乡干部们有些抵触。可是,抵触归抵触,服从组织安排是一个党员的基本要求。余威因为一直在组织部门呆着,对县乡干部的情况也很熟悉,因此到了仁义,也就很快适应了。

党校县干班的学员组成,其实本身就很微妙。一个班,三四十个人,乍一看,都是处级干部。可是细一分,你就会发现,这里面有不同的类型不同的情况。一部分是重点培养的,像余威、任晓闵;一部分是正常提拔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特殊情况,到党校来强化学习的。还有一部分,胡弦不能说,但他脑子里清楚,每期县干班当中,都会有一两个是“带病”来休养的。换句话说,就是被组织上有意无意保护起来的。现在的干部也确实难做,稍有不慎,就被盯上了。哪个干部后面没有千丝万缕?都混到处级了,没有坚实的后盾,是不可能的。一个干部被盯上,看起来是一个人的事,事实上是很多人的事。让这样被盯上的干部,到党校来暂时地避开风头,既是对干部本身的保护,让他有时间好好反省;同时也是给组织上以时间,深入地调查,充分地了解。

桐山人大常务副主任莫仁泽就是被保护的干部之一。

县干班开班前,党校的几个校长和后来要给县干班授课的教授们,就对县干班的名单进行了认真地研究。都在南州市,40个人中,除极个别生僻单位外,其余名字都或多或少地听到过。特别是县里的15个同志,更是熟悉了。这些人中,除莫仁泽外,还有一个,也是在南州政坛上传得比较多的一位,就是湖东县的副县长陈然。

陈然是湖东老资格的副县长,两届将满了。这样一个老资格的副县长,来参加县干班的学习,着实让党校的同志们吃了一惊。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陈然惹上了麻烦,到党校来待上两个月,也许正是一种……

“胡教授啊,讲到经济,现在中国的股市到底有没有到底?”余威将烟蒂扔进走廊上的垃圾桶里,然后又给胡弦递了一支。

“这个嘛……”经济学者应该说,是喜欢对这一类的问题发表感慨的。胡弦将烟接了,又凑到余威递来的火上,点了,吸了一口,道:“这个,据我的观察,应该是到底了。你要看看,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逐步缓解,国际金融形势正在好转。就中国来说,政府加大了公共性财政的支持力度,进一步拉动了内需,整体经济大盘正在回暖。而股市,如果它健康的话,它就应该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的晴雨表。从去年上半年开始的熊市,应该随着经济的复苏,慢慢地回阳。就其发展模型来看,已经到了谷底。最近,或者是上半年,股市小幅反弹,是必然出现的。随后,我分析,到下半年,会出现较大的增长。”

余威听着,点点头:“胡教授这么一说,我觉得就通透了。我还有一些,正套在里面。这样,我也不急了,等着大盘回升吧!”

“当然对。股神巴菲特就说过,真正从事资本运作的股市经营者,绝不仅仅关注当下的市场,而是关注长远。10年,20年,甚至更远。”胡弦侃侃而谈,任晓闵走了过来。任晓闵听了会儿,道:“胡教授真得好好地给我们上堂股市课。”

“我会讲的,不过不会单独地拿出来讲。讲中国经济,不讲股市,那是不可能的。”胡弦换了话题,“任书记啊,你是班长,这个班像今天这样,可不行哪!我建议,适当的时候,你们班委和支部开个会,强调一下,总得有个纪律吧?”

“这个我已经注意到了。下午,我就来安排。”任晓闵说着,伸手朝走廊外接了几滴雨水。雨水沁凉,落在掌心里,一瞬间,她想起了乡下的时光。30年来,在她内心深处,最让她记得的,还是那天真而温暖的乡下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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