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战士的眼睛
勇气。在任何语言中,这个词都有一种特殊的音调,来自将它念出声时恭敬虔诚的态度。勇气。一个唤起对丰功伟绩及英雄人物追忆的词,面对突袭的地精们时,护卫着城墙那些人们肃然的面容;大敢当前时仍照看着年幼孩童的母亲脸上的活力。在诸国度许多大城市中,孤儿们在大街小巷游荡,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他们有着独一无二的勇气,顽强抗争着肉体和心灵的困境。
我想阿提密斯·恩崔立在卡林港满是泥泞的巷道中曾经历过这样的挣扎。某种程度上,他当然是赢了。战胜了所有有形的障碍,跨升到一个有惊人势力和权威的阶层。
另一方面,阿提密斯·恩崔立毫无疑问业已落败。我常常思考着,如果他的心灵不曾腐坏,他本该是什么样?然而,我不会将我的好奇心与怜悯混为一谈。恩崔立的选择并不比我少。他本来于身于心都可战胜逆境。
我离开秘银厅决意终结对我朋友们的威胁时,曾考量过自己的勇气和无私之心。我曾以为是为亲爱朋友们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当凯蒂·布莉儿踏入班瑞家中我的牢房时,当从半睁的眼中看到她美丽曼妙的身形时,我了解了真相。我自秘银厅离去时并不明白自己的动机。满心无名的挫伤使我认不清辞去的意义。走下幽暗地域时我并不勇敢,因为我心深处以为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我不允许自己哀悼沃夫加,情感的空虚夺取了我将事情纠入正轨的愿望和信念。勇敢坚强的人从不舍弃希望。
同样的,阿提密斯·恩崔立跟随凯蒂·布莉儿来救我也不是什么英勇行为。他的举动出自完全的自暴自弃,若继续留在魔索布莱城,他就完蛋了。恩崔立的目的从来就是完全利己的。从他的救援尝试来看,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跟着我离开是他活下去最好的机会。救援是精心计算的结论,而非出于英勇。
凯蒂·布莉儿冲出秘银厅去追她愚蠢的卓尔精灵朋友之刻,确实超越了对沃夫加的悲悼。令人悲恸的一切仍萦绕着凯蒂·布莉儿,她的行动只是被忠心所驱使。她会失去一切,却仍为一个朋友而孤身踏入荒蛮的幽暗地域。
在班瑞家的地牢中,我第一次望着她的眼眸时,逐渐理解了这一切。我渐渐明白勇气一词的真义。
而我,在沃夫加倒下的一刻,方才明白什么是激情。我像猎人般作战,狂暴蛮横、冷酷无情,直至再次看向我忠诚的朋友时,我才回复一双战士的眼睛。不再垂头认输接受厄运,不再认为班瑞家将我献祭——把我的心奉给罗丝——是理所当然。
在地牢中,医疗药水治愈了我虚弱的肢体,凯蒂·布莉儿苛责的眼神治愈了我的心。我发誓要奋起抗争,要与强权作战,不胜不休。
看到凯蒂·布莉儿时,我记起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崔斯特·杜垩登
第二十三章 达塔克
她伸手摸箭,横弓挡在身前,正在此刻,从魔杖喷出的绿色光球冲她疾射而来。凯蒂·布莉儿的弓骤然紧紧抵住胸口,把她带得飞起来,重重撞到墙上。仿佛有人一手箍紧她的胸膛,另一手勒紧她的腰腹,腿也无法动弹。她甚至不能从墙面上掉下去!她想尖叫,嘴却张不开,有一只眼睛也睁不开,而另一只眼睛则什么都看不到,她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恩崔立转回身,长剑匕首出鞘在手。三个卓尔女子已进到屋内,两人手里的十字弓正瞄着他。恩崔立见势立即滑向一侧,冲到屋正中,奔到凯蒂·布莉儿身旁。
轻捷的杀手蹲下再一个前扑,仿佛要跳向敌手,却接着一个俯身,长剑直刺而出。
训练有素的卓尔女性们识破了杀手的佯攻,缓了一步方才松开弓弦。第一支短镖刺中恩崔立的肩头,比他料想的要伤他更深。骤然间,他卒然顿滞,身子挺直。黑色的电弧犹如闪着火花的触手自短镖进出,焚噬着他的身体,将他逼退数步。
第二支短镖尖啸着扑向他,刺入身体时并未给他太大的痛楚,然而,电流风暴紧接而至,一把将他重掼在地。他的长剑脱手飞出,以毫厘之差错开被困的凯蒂·布莉儿。
恩崔立缩在年轻女郎脚边。他仍紧握那把镶宝石的匕首,以为很快就能熬过这阵刺痛。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不自觉地痉挛抽搐,对匕首的握力越来越弱。他想举起那把利刃,但肌肉不听使唤,匕首很快从他颤抖的手中掉落在地。
他躺在凯蒂·布莉儿脚下的地面,满心迷乱,惶恐不安。今生今世第一次,战士的肌肉不回应他的召唤。
第三位女子,三人组中间的那位引起了崔斯特的注意:范德丝·班瑞——达塔克——这段漫长日子中他最无情的拷问者。崔斯特将链甲挽在身前,纹丝不动地站定,眼都不敢眨一下。站在那位残忍的班瑞家女儿左右的两位女性丢开十字弓,各自抽出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崔斯特料想会有狂风袭卷或者别的什么法术围困他,因为范德丝已开始快速低语吟唱。
“英勇的朋友们。”这位不怀好意的贵族精灵讥讽地开了口,说的是标准的地表通用语。
崔斯特立即明白了她法术的性质,那使她能与恩崔立和凯蒂·布莉儿交流。
恩崔立的嘴唇奇怪地蠕动着,他的神情表明他想说的可不止只是要求对方解释的话而已。“典礼呢?”
“事实上,”范德丝回答,“我的母亲和姐妹们,还有许多来访的主母都聚在神堂里。我不用参加一开始的仪式,因为我奉命一会儿要将崔斯特·杜垩登带到她们跟前。”她非常满意地盯着崔斯特,“看样子你的朋友们已经帮我省了往你喉咙里灌药水的麻烦。”
“你真以为会那么容易进到班瑞家,劫走我们最有价值的囚徒?”范德丝问恩崔立,“你早在翻过蛛网围篱前就被发现了。你是怎么把脏手放到我兄弟的面具上的,我们会查清楚的!贡夫,或者那个危险人物贾拉索,有的是问题要应付。”
“还有,我很吃惊,刺客。”她继续说,“你真是浪得虚名——我本来还期待能看到更好的表现。你难道不明白全由男性来守卫我们宝贵猎物的用心吗?”
她转向崔斯特,摇摇头。“当然,那些装样的卫兵还可以再多些。”崔斯特一动不动,不形于色。他感觉得到力量正在回复,医疗药水在发生效用。然而,他清楚,面对像范德丝以及其他两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女性,回复力量与否没有任何差别。游侠不屑地瞥一眼他的装甲——它挂在手上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恩崔立神智清明,但身体却并非如此。电流冲击持续不断,每次对动作协调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他想把手伸进腰袋,但听到范德丝的话,那些暗示消磨了他求生的愿望。
“我们猜到了那个人类女人还活着。”范德丝解释道,“很可能就落在贾拉索手里——没想到她那么轻易就被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恩崔立怀疑贾拉索是否设下了双重圈套。佣兵头子是不是精心订下了这样的计划,就是为了将凯蒂·布莉儿送到班瑞家来?
提到凯蒂·布莉儿让崔斯特眼眸一亮。他不敢相信她就在这儿,魔索布莱城,不敢相信她冒了多大的风险追随着他。关海法在哪儿?他想着。除了凯蒂·布莉儿,布鲁诺和瑞吉斯是不是也跟来了?
凝望困在绿色黏液中的年轻女子时,他不禁瑟缩。她看来多么脆弱易碎,多么娇柔无助。
转面望着范德丝时,崔斯特淡紫色眼眸中的火焰燃得愈发明亮。对拷问人的恐惧消失了,只求速死的心灰意冷消失了。
念头急转,崔斯特一把掷落链甲,弯刀已然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