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太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些药草不屑一顾,沐奕言咳嗽了俩声安慰道:“高人就是这样,想必是居无定所,这里只是随便住上几日,才会这么稀稀拉拉的。”
旁边的张勇正要上前叫门,沐奕言摆了摆手,亲自到了屋门旁,轻叩门扉叫道:“于先生在吗?我来了。”
沐奕言敲了好几下,屋内都悄无声息,随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伸着懒腰从里面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们几眼,神气地道:“我师父去采药了,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吧。”
一听这话,洪宝也恼了:“放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那年轻人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听我家师父的。”
沐奕言拍了拍洪宝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温言道:“小师傅,我和于先生约好的,今日上门求医,于先生一定对你有交代吧?”
那年轻人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中了毒的人?请进,师父的确说过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桌上摆着几卷医书,曲太医拿起来看了看,眼前一亮,《医家杂谈》《千金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他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那个年轻人倒是对答如流,这让他顿时来了点信心,小声对沐奕言道:“看来这人还有点本事。”
年轻人的态度好了一些,奉上了茶,旋即瞥了一眼其他人道:“你来求医带这么多人干嘛?我师父只会让你一个人跟着走的。”
曲太医顿时愣了:“什么?你让我家公子跟你们走?”
那年轻人不耐烦地道:“我师父能答应替你解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老人家说了,你这个毒最多只有一年之期,你第二次发作的日子将近,能不能熬过去都不知道,他只能带你回他的医谷,这毒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你趁早交代一下家里的事情,明天就出发。”
“这……这怎么行!”洪宝的脸都变白了。
“你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家公子不能离家,只能在家养病。”曲太医忍住气道。
那年轻人好像看着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求人看病还这么多条件?师父只让我在这里等他,把他带到医谷就好。”
曲太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怎么可以如此轻率随便?赶紧让你师父过来一见。”
“我家师父就是这样,”那年轻人勃然大怒,“你们要来就来,不来就走,别在这里指手划脚的。”
沐奕言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我在这里等你师父就好了。”
年轻人气鼓鼓地跑到屋外去了,曲太医站在那里越想越疑心,小声问道:“公子,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个神医的?这神医姓什么,叫什么?那医谷在什么地方?”
沐奕言挠了挠头,随口说了一个人名,是骁骑营的一个高手师傅的师兄的好友的好友,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有一日在小松山郊游时碰到了,一眼就看出她中了毒,说出的症状和她的完全相符。
曲太医没话说了,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又跑到屋外张望了好几趟,只是那个神医却人迹全无。
天色渐晚,他们一大群人不可能在这里过夜,可当他们要去找那年轻人时,那年轻人也不见了。
跟着的几十个羽林军把这一片山头都搜了一遍也没见到那年轻人的身影,洪宝、张勇、曲太医急得团团转,后悔着刚才没把那人抓起来。
倒是沐奕言看起来十分淡然,超脱地笑了笑:“生死有命,大家不必惊慌,明日再来就是。”
一行人铩羽而归,曲太医一回宫便捧着他的医书又去钻研了,有人可以解毒而他不行,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沐奕言看着老太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曲太医医术高明,幽默风趣,年纪虽大却开明不古板,要不是他在身旁,只怕她连第一次毒发都熬不过去,而现在她却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骗他,心中实在愧疚。
是的,她在骗他,什么和尚,什么神医,都是假的,是她杜撰出来的,她不敢让人假扮神医,深怕曲太医看出什么破绽,便找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扮作神医的徒弟。
桌上放着四个信封,分别写着俞镛之、裴蔺、沐恒衍、沐奕啸这四个名字。信上的内容,她思考了千遍万遍,写废了无数张纸笺,可是却依然苍白无力。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朝中政事,文有俞镛之凌卫剑,武有沐恒衍裴蔺,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传位诏书早就已经放好,沐奕啸聪慧宽仁,堪当大任;给沐奕啸的信,她殷殷叮嘱,务必要以黎民社稷为己任,尊师爱弟,亲政前听从辅政大臣的教导,亲政后近贤臣远小人……
她叮嘱俞镛之要爱护身体,叮嘱沐恒衍要修身养性,收敛脾气,叮嘱裴蔺要开阔心胸,不要钻牛角尖……
她告诉他们,她中了毒命不久矣,但现在突然有个神医能将这毒解了,只是需要时间。
她告诉他们,她这几日千思百虑,只觉得人生无常,或者只有皈依佛门,才能求得平安顺遂。
她告诉他们,如果可以,等她十年,十年后不管怎样,她都会回来,今日今时,在西郊行宫云眉山下重聚;如果等不了,她也不会怪他们,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