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也晚了,现在也真觉得累了,到附近找个地儿歇歇吧”,米歌站直了身子,把自己的挎包扶扶好。
正月十五元宵节,应该是赏灯猜谜放烟花的热闹节日,这些年由于破四旧冷清了许多。街上开始有孩子三三两两提着灯笼、旋转着手中喷出星星火花的细细焰火在追逐嬉闹,远处偶尔有一两簇焰火窜入空中。走过两道街,看到一处旅馆的招牌,两人进去一问,最便宜每人每晚要三块钱,米歌一听吐了一下舌头,拉着羽风出来了,“太贵了吧。看样子在北京时间短了办不完事儿,可这要每晚住旅馆,钱上……怕是受不了”。
“怎么办?”羽风也发愁。
“来,找个当地人打听打听”,米歌说着回到了街上,四下走着看着,在不远处,碰到两个上点儿年纪的妇女在街边儿说话,米歌凑上前去,亲热地点着头打招呼:“阿姨好……能不能跟二位打听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两个女人停了话,打量着米歌和拎包跟上来的羽风。
“阿姨,我们是下放知青,这次到北京来找个人,您都知道,我们……没什么钱,这住旅馆……我们有点儿住不起,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点住的地儿没有……”米歌搓着手,诚恳地笑着。
“知青?下放到什么地方啦?”其中一个女人很关切地问。
“下放到东北啦”。
“啧啧啧,那儿冷吧,又吃不上个菜……”那女人转头对自己的同伴说:“你不是知道嘛,我家三小子也下放到东北了,回家那手脚上的冻疮喔……”妇人比划着满脸的心疼,忽然又醒悟到什么,“噢,对了,你们打听住的地儿,我还真知道个好去处——前边不远有个澡堂子,每天晚上洗澡客人走光了就当旅馆,每晚一人儿一块钱,能寄存东西、又能免费洗澡还暖和……”
“哎呦阿姨,这是个好去处”,不等妇人说完,米歌就高兴起来,“您快给我们指指地儿”。
那女人热情地给二人指了路,看着二人满意地离开,嘴里还不停事儿“多俊的俩孩子……当知青一年也分不了啥钱,跑北京来办事儿……不容易呀。他们也是问着了,去年我们那口子老家亲戚来北京没地儿住,我当事儿打听才打听着这么个情况,不然平常就是耳闻目睹也不会往心里头去呀……”
二人按那位阿姨的指点,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家澡堂子,进了大门,里面暖洋洋的,门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正拿着个小收音机听广播,听二人打听住宿,关了收音机,脖子一耿,调门很高地回答:“有——,您二位今天来着啦,要搁平常,这时候还忒早了点儿,洗澡的人还正多……”老先生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起身出来,顺手关好了门,引着二人往男部走,“今儿不正月十五吗,都在家过小年儿,洗澡的客人少,这会子来就能给个铺了”。掀了棉门帘走进男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老先生跟一个光着膀子,腰里扎条浴巾的汉子打了招呼,那汉子指了指一个偏间儿,老先生领着过去,两人进去一看,里面地方虽小却也干净,床嘛自然是窄的,羽风指指床上的单子“这……”。
“不用您说,单子每天换新的,您只要看着满意,过来办个手续马上就换,咱这儿最不缺的就是水,单子毛巾天天儿洗”。
“满意满意,我现在就跟您老过去办手续”,米歌抢着回答“您让人来换单子吧”。
“好嘞”,老先生冲外面高腔亮嗓喊了一句“住宿两位换单子——”转身出去了,米歌放下挎包跟了出去。
尽管换上的单子看上去很干净,散发着清香,羽风还是从提包里拿出自己的两条单子铺在了两张窄床上,又拿出用塑料布包裹着的洗漱用具放在床头小柜上,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两张白纸,仔仔细细铺在两个存衣柜里,把脱下的棉大衣叠好放了进去。米歌兴冲冲回来了,进门就说“我在门房可发现宝啦”。
“宝,什么宝?”羽风并不很在意,继续收拾着提包。
“门房那儿有一部公用电话……”
“这就是宝?”
“当然不是,关键是电话旁边有这么厚的一本……”米歌用手比划了一下,足有一两寸厚,“《北京市电话号码簿》,我翻了一下,乖乖!你猜怎么着?”米歌兴奋地叫着。
“唔?”羽风停下来,眼睛亮亮地看着米歌。
“北京的高校全在上面啦!有几十家呢,这还不算,问题是每所高校的地址,在哪条路上,他人事科,办公室的电话都有,连大学各分学院的电话都一一在列。哈哈,这下省劲儿了,要不然,全北京市几十家高校,加上校内分学院,光是打听、找地方就得费老鼻子劲,还别说路费、吃住……按今天到清华的情况,怕一两个月也跑不过来。你说这是不是个宝?”米歌一脸得意。
“果然是宝,重要发现,我去看看”,羽风也激动起来,撂下提包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敢相信似地说:“门房怎么会有这东西?”
“首都嘛,政治经济中心,来办事儿的人多,便民措施呗,澡堂外地人流量大嘛”,米歌很善于理解。
在门房里羽风见到了那部大砖头块似的号码簿,号码簿上面一些书页已经有卷烂,但下面的书页还完好,尤其高校那些部分,详尽清楚,让羽风惊喜不已。他转头问门房那位老人:“老伯,这部公用电话我们能一直打吗?”
“公用电话公用电话,那就是让用的,只要别人来打的时候让一下,您打的越多我们越欢迎”,老先生手举着小收音机,虽然脸上没有笑容,语气中的诚恳还是让人感到温暖。
找到一条捷径,两个人心里踏实了许多,舒舒服服洗了澡,甜甜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因为是周日又是正月十六,高校都休息,两个人在门房抱着电话号码簿把所有高校的名称、地址,人事科、办公室电话都抄在本子上,为周一的电话寻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几十个高校,人事科办公室,找到人找不到人的,打完了电话心里还不踏实要再核查一遍的,羽风米歌抱着电话打了两三天,最终的结果是——男也好女也好,没有姓蓝的教授或者老师。尽管怎么也无法相信,但结果就是这样的结果。
“蓝黛儿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米歌沮丧又肯定地说。
“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寻找就毫无意义”,坐在床上的羽风抱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
两个人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踏上了回程。
列车车窗前,羽风失神地凝望着窗外那一片蓝天,风从车窗缝隙里吹进来,像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和头发,窗外那片蓝天上的白云慢慢地聚散,竟然渐渐聚散成一张蓝黛儿的脸,那张脸是那样的逼真,带着一脸的关爱和些许歉意,还能看得出眼睛里的潮润……,羽风惊讶的几乎失声叫起来,他伸手去推米歌,却转头发现米歌微皱着眉头靠着自己睡着了,他怕是自己产生的幻觉,犹豫了一下没敢移动身子,又怕黛儿消失急切地转望向窗外,蓝黛儿还在那里,羽风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不知哪本书里说过,神话故事不一定是古人的杜撰,世界上也许真的有超乎自然,人类还无法破解的事物存在,就像人类不会飞行,可就是有鸟儿在天上飞一样。羽风不由得仰望着蓝黛儿不出声地喃喃:“黛儿,你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风儿,真的是一片湛蓝的天吗?”遥远的天空上,蓝黛儿分明点了点头,羽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好想抱着黛儿痛痛快快哭一场,抽泣的感觉涌在了喉头,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喘息着,使劲眨着要溢出泪水的眼睛……那一刻起,羽风不知怎么着心里就那么明白,蓝黛儿真的不会再见到了,但是她又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那种感觉神圣却又刻骨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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