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着静静伫立着仰面朝天的桑夏。而桑夏,没有任何回应。只那样望着天际,雨丝落不进眼中,弥生的灵力无形遮于头顶。
天空的流云翻来滚去,看得久了竟是入了神。
她的心思一向都是这样澄透,干净得如同一块明镜。
她说她不懂温柔,其实她不了解自己,这世间,最温柔的人便是她了。
只不过,她是以最坚强的方式,覆行了最温柔的心意!
杀戮非我愿,但若非此不可,我便能将自己磨炼成那个手握利刃的最强刺客!
她面容上的坚定,令姬戎渊看到了当年那个永远都面色沉静的女子,如出一辙的温柔。
这份温柔,唯有他能看懂!
扶苏无言。自始至终,无言以对。
两千年前的血与火,纵使他再如何在她心中不可取代,亦无法抹灭,她是因为父亲而身死的事实。
姬戎渊没有提及关于盘冥洞与两重身之事,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必要与外人言。
让扶苏明白自己曾在那场杀戮里扮演着何种角色便好。无罪可恕,才是真正痛苦之处。
与他有关吗?没有。
与他无关吗?有的。
征讨百越伐西瓯的决定不是他下的,整个事件可以说他全然无知。然而,却就是这桩他所不知情的事情导致了西瓯一族的覆灭,亦直接令她葬身其中。
他是谁?强秦公子,若不是那个诡谲阴谋不出意外,他将会是当时那个伟大始皇父亲开创的帝国的继承者。
主宰着天下的生杀之权。何谓权利?权利是最折磨人、最束缚人的存在。身居高位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亦有他不得不去覆行的义务。
他将踏着以尸骸铸就的坦途,步上光明与黑暗并存的宫殿,脚下便有着神蓢的血与魂。
她,不过是亿万蝼蚁生灵中的一个。渺小到他连想都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一个人存的。
而世间便有着无数像她这样的人存在着。不愿臣服、不愿为奴,甘心为族人的生而义无反顾奔赴死亡。
前生今生本该是无积怨的。人死了一切便就了结了,生时所为未及得到应有的业报死后自会受到审判,那是亡者界的事情,与他这个人间未来的帝王没有关系。
若前世她的遭遇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那么,今生呢?今生,她是他的彩虹姑娘。今生,她是他的唯一啊!
但可惜,连这一丝侥幸亦被砸得粉碎。
姬戎渊冷冷地看了眼扶苏“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公子你想的不够通彻?”
扶苏无言看向姬戎渊,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也许此人会说出更多他所无法面对的事实。
无法面对,且无法拒绝,连抵抗的心思都一并被那冷到极致的眼神消弥化开了。
“阿蓢,”姬戎渊走到北弥生与桑夏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她将目光从天际中收回,浅浅地投向他点了点头。
“阿蓢,想起来了吗?”
院内一片沉默,静得能听到雨丝飘落在院墙上的声音。
…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摒息以待的是她的答案。
她笑了,弯起唇角,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高大男子,似在回忆着什么。
“臭小子,还是以前的样子好看!”
…!!!北弥生嗫嚅着双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空气在他身边凝结。
“阿…姐,阿姐!阿姐你回来了。阿姐…”
弥生啊,过了两千多年,你仍还是这般心思不够细腻。粗心啊!粗心到只顾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你的眼里只有那片火海,红到化不开的血光。却没看到她眼底那愈来愈坚定且温柔的目光啊!
两千多年,成长的只不过是如何与这个世间对峙的能力,然而,你的心智却留在了阿姐转身没入黑暗的时刻。
战争赋予了你凶悍的身姿,血液燃烧了你心底的杀气,连盘冥洞给予你的也不过是可视世间万物为蝼蚁的气势。
却没有人想到,你仍只是那个望着阿姐离去时身影来不及后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