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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第1页)

都是,也不是灰蒙蒙的,而是鲜亮的绿色、黄色。狂喜延续了许多秒钟,然后,他又饿了。但在母亲树的树干上,只有树皮皴裂处才有树液,很难够到。还有,和他一起聚在树皮上的坡奇尼奥不再是树洞里的小东西,他们可以很容易地将他推到一边。这里的同胞们全都比他的个头大,他们占据着最容易获得树液的地方,把他从这些位置轰走。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全新的生命阶段,他害怕了。

今后他学会语言时,他会想起这一段从黑暗奔向光明的旅途,他会将这个过程称之为从第一种生命向第二种生命的过渡,称之为从黑暗的生命进入了半明半暗的生命。

——死者代言人,《“人类”的一生》1:1… 5

米罗决定离开卢西塔尼亚,乘代言人的飞船去特隆海姆。也许在法庭上,他会说服其他人类世界不要与卢西塔尼亚开战。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形,他也会成为一位烈士,以此来刺激人们的思想,让人们记住他是为了某种事业而献身。不管出现哪种情况,都比待在这里强。

攀爬围栏之后头几天,米罗恢复得很快,可以感受、移动双臂双腿,能像老年人一样拖着脚挪动步子,手臂和手也能动弹了,再也不用让母亲替自己洗澡。可到了这个地步之后,复原速度忽然放慢,最后终于停滞下来。“就这样了。”纳维欧说,“能治的已经治好,剩下的就是永久性的了。你很幸运,米罗,可以走,可以说,是个完整的人。不比一个健康的,唔,百岁老人受到的局限更大。我当然更希望告诉你,你恢复得跟攀爬围栏之前一样,具有二十岁年轻人的活力和运动能力。但我毕竟不用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下不了床,必须裹上尿布,插上各种导管,只能听听轻音乐,而且一点儿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么说我该兴高采烈啰,米罗想。我的十指在胳膊前面蜷成毫无用处的两团,我调节不好说话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含混不清。成了百岁老人,我是不是应该欢天喜地,渴望着再活上他八十年?

他不需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看护之后,家里的人便各忙各的去了。这段时间大事不断,既兴奋又刺激,他们无法待在家里守着一个残废的哥哥、儿子、朋友。他完全理解,也不想把他们拖在家里。他想跟他们一起出去。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而现在,这么长久的企盼之后,所有苛刻的规章制度都废除了,他终于可以向猪仔们提出那些长期困扰着他的问题了。

一开始,他试图与欧安达一块儿工作。她每天早晚都来看他,在希贝拉家的前屋写她的报告。他读她的报告,问她问题,听她说这一天的事。她也很郑重地记住他想问猪仔们的问题。可几天之后,他就发现虽然她带回了猪仔们对自己所提问题的答复,却没有后续研究。她真正的兴趣是她自己的工作。米罗不再让她替自己提问了。他躺下来,告诉她,他对她正在从事的研究更感兴趣,她的研究也更有意义。

事实却是,他讨厌见到欧安达。对他来说,发现她是他的妹妹是件痛苦、可怕的事。如果是他一个人决定,他会将所有禁忌、习俗抛到一边,把她娶过来,如果有必要,干脆搬进森林和猪仔们一起生活。但欧安达却属于社会,信守社会禁忌,绝不可能打破这唯一一条真正通用于宇宙的人类禁忌。发现米罗是自己的哥哥时她很伤心,但她立即将自己与他隔开,忘记两人过去的甜蜜时光。

如果他也能忘记的话就好了。但他不能。每次看到她,见她对自己多么拘谨,多么客气,多么和善,他的心都觉得一阵阵刺痛。他是她的哥哥,残废的哥哥。她会好好照顾他,但过去那种爱却一去不复返了。

他刻薄地拿欧安达和自己的母亲相比。母亲也爱自己的爱人,不管他们中间隔着什么样的障碍,但母亲的爱人毕竟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一个有本事的人,不像他,一堆毫无用处的肉。

所以,米罗留在家里,研究其他人的工作报告。知道别人在做什么,自己却不能参与,这是一种折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只呆呆地看终端上的电视、听音乐强。他可以打字,很慢,把十指中最僵直的食指对准要按的键按下去。这种打法不可能输入任何有意义的资料,连写份备忘录都不行。但他可以调出其他人的公开文件,看看别人在做什么,以此与大门打开后卢西塔尼亚飞速发展的种种重要工作保持某种程度的联系。

欧安达正与猪仔们一块儿编撰一部词典,包括男性与妻子语言,加上语音系统,这样一来猪仔们便可以将自己的语言写成文字。金在协助她的工作。但米罗知道他有自己的目的。金希望成为前往其他坡奇尼奥部落的传教士,抢在他们看到《虫族女王和霸主》之前向他们灌输福音书。他想至少将部分经文翻译成猪仔们自己的语言。所有这些涉及猪仔语言文化的工作都很好、很重要,可以保存过去的文化,做好与其他猪仔部落交流的准备。但米罗知道这项工作光靠欧安达是无法完成的,堂·克里斯托手下的学者们也身穿修会袍服进入森林,温和地向猪仔们提问,以自己渊博的知识回答他们的问题。米罗相信,欧安达很欢迎这种协助。

就米罗所知,安德和波斯基娜及其手下的政府技术人员在从事另外一项重要工作。他们铺设了管道,从河里将水引向母亲树所在的空地。他们还建立了发电设备,指导猪仔们使用电脑终端。同时还教他们各种最基本的农业技术,驯养卡布拉耕种农田。各种层次不同的技术一下子涌入猪仔部落,情况一时颇有些混乱。但安德向米罗解释,他是想让猪仔们立即看到与人类签约带来的巨大好处:活水、通过显示三维图像的终端可以阅读图书馆里的所有著作、晚上有照明电。但这一切在猪仔们看来还近于魔法,完全依赖于人类社会。与此同时,安德正努力使他们做到自给自足,发挥自己的创造性,利用自身资源。辉煌的灯光将会成为各部落众口相传的传言,但在很多很多年内,这种传言仍将仅被视为神话。带来真正变化的将是木犁、镰刀、耙地的技术和苋种。有了这些,猪仔人口就会增长十倍,多余人口将迁往其他地方,他们会在随身带着的卡布拉皮囊里装着一小包苋种,在脑袋里装着耕作知识。

这就是米罗渴望参加的工作。但到了苋田中,凭他蜷曲成爪的手、蹒跚的步子,他又能干什么呢?他能坐在纺机前用卡布拉毛纺毛织布吗?想教猪仔,他却连话都说不清楚。

埃拉的项目是改良一系列地球植物,甚至扩大到小动物和昆虫,使这些新物种能抵抗甚至中和德斯科拉达。母亲时时给她提供一些帮助,给她出点主意,但仅限于此,她还有更重要、更秘密的工作要完成。安德把这个只有他家里的人和欧安达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他:虫族女王还活着,一旦娜温妮阿为她和她即将出生的孩子找到抵抗德斯科拉达的办法,虫族女王就会复活。

这项工作米罗仍旧参加不了。历史上第一次,人类将和另外两个外星种族共同生活在一个星球上,成为异于其他人类世界的异族,米罗却任何工作都做不了。他比猪仔更不像个人。他动手、说话的能力还不到原来的一半,已经算不上是个能够使用工具、运用语言的高等动物了。他现在成了个异种。大家都把他当个宠物养着。

他想走,想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脱离自己。

但不是现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解决。他的终端出了怪事。

他不再完全瘫痪之后第一个星期便发现了这个情况。当时他正在扫描欧安达的文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便进入了机密文档。这些文档由好几重保护程序锁着,他不知道口令,只在做最常规的扫描,却调出了文件的内容。这是她对坡奇尼奥进化过程的推测,欧安达在文件里写下了她设想的猪仔们在德斯科拉达瘟疫暴发前的社会与生活模式。这种事两个星期之前她还会告诉米罗,与他讨论。但现在她却把它当成机密文件,根本不告诉他。

米罗没有告诉她自己看到了她的文件,但在谈话中他有意把话题向这个方面引。一旦米罗表现出兴趣,她很乐意谈论自己的想法。米罗有时感到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只是现在他讨厌听到自己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于是不大说自己的想法,只听着她说,过去会反驳的地方现在则听过了事。不过,看到了她的保密文档,米罗明白了她目前对什么问题真正感兴趣。

但他怎么会看到这些文件呢?

这种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埃拉的文件、母亲的文件、堂·克里斯托的文件。猪仔们摆弄起他们的新电脑的时候,米罗还可以用隐身模式观察他们的行动,这种模式他从来没在终端上见到过。他可以看到他们终端上发生的一切,向他们提出点小建议,改动点什么。他特别喜欢猜测猪仔们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暗中帮他们一把。可他什么时候得到了这种非正常的、强有力的控制电脑的能力?

终端还会自我学习,使自己更适应他。现在他不用键入一长串指令,只需开个头,机器就会自动作出响应。最后他甚至连登录都不用了,一碰键盘,终端便列出他的常规活动,逐项扫描。他只需要触一个键,机器便会直接开始他想从事的活动,省掉了一大批中间过程,免得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痛苦地敲击。

最初他以为是奥尔拉多替他新编了个程序,或者是市长办公室的哪个人。但奥尔拉多只看着他的终端,说了句“Bacana”,绝了。他向市长发了一条信息,但她没回话,来的却是死者代言人。

“这么说,你的终端帮了你很大的忙。”安德说。

米罗没有回答,他想的是市长干吗让代言人来回答他的信息。

“市长并没有收到你的信。”安德说,“收到的人是我。还有,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终端的事。”

“为什么?”米罗问,只有这个词他可以说清楚,不用含混不清。

“因为帮助你的不是一个新程序,是一个人。”

米罗笑起来。从那个程序帮助他的速度上看,不可能是哪个人。事实上,它比他以前用过的所有程序都快得多,而且智力更高,更有创造性。它比人类快,却比程序聪明。

“我想,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至少是她把你的信告诉我的,还建议我请你更谨慎些。你瞧,她有点害羞,也没多少朋友。”

“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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