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息,他从皮袋中取出面包和果物来,女孩带有饼干,两个人一同吃着。
方才来过的意大利水手慌忙地从旁边跑过,叫着说:“快看那里!有些不妙了呢!”
风渐渐加烈,船身大摇。两个小孩却不眩晕。女的且笑着。她和少年年龄相仿佛,身较高长,肤色也一样地是褐色,身材窈窕,有几分像是有病的。服装很好,发短而鬈,头上包着红头巾,耳上戴着银耳环。
两个孩子一边吃着,一边互谈身世。男孩已没有父亲,父亲原是做职工的,几天前在利物浦死去了。孤儿受意大利领事的照料,送他回故乡巴勒莫,因为他有远亲在那里。女孩于前年到了伦敦叔母家里,她父亲因为贫穷,暂时把她寄养在叔母处,预备等叔母死后分些遗产。几个月前,叔母被马车碾伤,突然死了,财产分文无余。于是她请求意大利领事送归故乡。恰巧,两个孩子都是由那个意大利水手担任带领。
女孩说:“所以,我的父亲母亲还以为我能带得钱回去呢,哪知道我一些都没有。不过,他们大约仍是爱我的。我的兄弟想也必定这样。我的四个兄弟都还小呢,我是最大的。我在家每天替他们穿衣服。我一回去,他们一定快活,一定要飞跑拢来哩。——呀,波浪好凶啊!”
又问男孩:“你就住在亲戚家里吗?”
“是的,只要他们容留我。”
“他们不爱你吗?”
“不知道怎样。”
“我到今年圣诞节恰好十三岁了。”
他们一同谈海洋和关于船中乘客的事,终日在一处,时时交谈。别的乘客以为他们是姊弟。女孩编着袜子,男孩沉思着。浪渐渐加凶了,天色已夜。两个孩子分开的时候,女的对了马利阿说:“请安眠!”
“谁都不得安眠哩!孩子啊!”意大利水手恰好在旁走过,这样说。男孩正想对女孩答说“再会”,突然来了一个狂浪,将他晃倒了。
女孩飞跑近去:“咿呀!你出血了呢。”
乘客各顾自己逃,没有人留心别的。女孩跪在瞠着眼睛的马利阿身旁,替他拭净头上的血,从自己头上取下红头巾,当做绷带替他包在头上。打结时,把他的头抱紧在自己胸前,以至自己上衣上也染了血。马利阿摇晃着站起来。
“好些吗?”女孩问。
“没有什么了。”马利阿回答。
“请安睡。”女孩说。
“再会。”马利阿回答。于是两人各自回进自己舱位去。
水手的话验了。两个孩子还没有睡熟,可怖的暴风到了,其势猛如奔马。一根桅子立刻折断,三只舢板也被吹走。船梢载着的四头牛也像木叶一般地被吹走了。船中起了大扰乱,恐怖,喧嚣,暴风雨似的悲叫声,祈祷声,令人毛骨惊然。风势全夜不稍衰,到天明还是这样。山也似的怒浪从横面打来,在甲板上激散,击碎了那里的器物,卷入海里去。遮蔽机关的木板被击碎了。海水怒吼般地没人,火被淹熄,司炉逃走,海水潮也似的从这里那里卷入。但听得船长的雷般的叫声:“快攀住唧筒。”
船员奔到唧筒方面去。这时又来了一个狂浪,那狂浪从横面扑下,把船舷、舱口全部打破,海水从破孔涌进。
乘客自知要没有命了,逃入客室去。及见到船长,齐声叫说:“船长!船长!怎么了!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能有救吗!快救我们!”
船长等大家说毕,冷静地说:“只好绝望了。”
一个女子呼叫神助,其余的默不做声,恐怖把他们吓住了。好一会儿,船中像墓里般的寂静。乘客都脸色苍白,彼此面面相对。海波汹涌,船一高一低地摇晃着。船长放下救命舢板艇,五个水手下了艇,艇立刻沉了,是浪冲沉的。五个水手淹没了两个。那个意大利水手也在内。其余的三人排了命线了蝇逃上。
这时候,船员也绝望了。两小时以后,水已齐到货舱口了。
甲板上出现了悲惨的光景:母亲们于绝望之中将自己的小儿紧抱在胸前;朋友们互拖相告永诀;因为不愿见海而死,回到舱里去的人也有;有一人用手枪自击头部,从高处倒下死了;大多数的人们都狂乱地挣扎着;女人则可怕地痉挛着,哭声,呻吟声,和不可名说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到处都见有人失了神,睁大无光的眼,石像似的呆立着,面上已没有生气。寇列泰和马利阿二人抱住一桅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
风浪小了些了,可是船已渐渐下沉,眼见不久就要沉没了。
“把那长舢板艇放下去!”船长叫道。
唯一仅存的一艘救命艇下水了,十四个水手和三个乘客乘在艇里。船长仍在本船。
“请快随我们来。”水手们从下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