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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2页)

寿既入闱,比夜,妇亦至,谓寿曰:“妾向勤学如应举秀才,乃以君故也。当并力图之,庶其济乎!”遂为寿捉刀,文成,寿朗诵之。邻号舍某生,知名士也,闻之索现,大快赏,谓有神助,且曰:“必冠南军。”寿因告以故,生亦欷嘘叹诧。

及揭晓,寿竟复落解,妇不胜悲,曰:“已矣!奈何?”寿反慰谕之。妇曰:“非也。科名诚何足蒂芥?所悲者堂上人老矣,旦夕望君之贵,而君卒不副其志也,命也夫!命也夫!”

时仲已携妻子供职司曹。寿意亲且就养,驰往问讯,则亲固未来。仲耻见之,戒门者不为通。盖自妇卒后,仲妻倚夫贵,益骄,往往肆悖慢舅姑之前,略无子妇礼,箕帚谇语,殆有甚焉。舅姑反曲意下之,职是,仲官京师,不愿与仲俱来也。寿得其故,益自恨不第,与妇痛哭竟日夜。

未几,仲秩满出守外郡。妇窃谓寿曰:“非福也。仲氏寡恩而好货,将不免。”

寿有季弟名秩生,天性仁淑,父母绝怜爱之。寿出时尚幼,既长,就外傅。颇知寿被逐无罪而嫂以谗死,垂涕请于父母曰:“伯兄不第,庸有罪乎?命也!且科第亦何爱之有?如仲氏富贵,大人奚与焉?长嫂贤孝,邻里无不知,不幸冒不韪之名,衔屈泉壤,遗孤茕茕,可为伤心!愿大人少宽假之,使伯兄复侍庭闱,而酬酒嫂氏之墓,以伸其魂灵,实天地之德!”时寿父母亦渐悔悟,稍稍知妇冤,闻秩生言,不觉泣下,曰:“儿大仁孝,吾从汝。”于是作书召寿归,使人祭妇冢,而抚恤其子。

书未至,妇已知,喜动颜色,谓寿曰:“贺君归矣!舅姑比以季子言,旦夕召君。妾志亦蒙昭雪,且赐酒食矣。宜治装待,与君偕返耳。”

后十馀日,书果至,至则启行。关河风雨,舟车馆驿之间,妇末尝不在。将至家,谓寿曰:“妾欲登堂重拜尊嫜,恨身为异物,不能明修榛栗,恐骇听闻,君幸为我陈白之!”寿泣曰:“诺!”

既至,有少年俟门外,见寿乃趋而前曰:“公谁耶?”寿曰:“亡人寿也。”少年潸然下拜,问之,秩生也,盖度寿将至,企望者累日矣。旋有垂髫而号于地者,寿子也。方妇之卒也,父母待寿子不慈。秩生悯之,日取食饲寿子,夜则视其寝,一果饵、一什物弄具,未尝不分。逮父母重拂秩生意,亦不复过虐寿子。故寿子虽失王父母欢,而以育以长,不以饥寒疾困死,秩生之力也。至是并出迎寿,而寿去家已八年,故各不相识。于是秩生驰入门内报父母,寿亦趋入拜父母堂下,曰:“寿不孝,久缺温清,卒不能有所成立、少慰高厚之心。面大人慈爱无已,使得复望见颜色。”言未既,哭失声。父母亦涕泗呜咽,掖之起,怜惜慰劳之甚厚。邻人闻之,无少长皆来观,多泣下者。

寿欲言妇偕归事,虑亲惊怖,踌躇不敢发。父母则以妇卒而寿末之知,且初至,姑讳之。洎暮,寿趋出门外,见妇于墙隅泪涔涔目尽赤矣。妇曰:“言之乎?”寿曰:“未也。卿且入。明发寿当言之。”妇曰:“无舅姑命,安敢入?”寿为叹息,遂人,请命于父母,具陈始末。室中闻者皆相顾咄咄。秩生曰:“请无疑畏嫂非祸人者。嫂贤且孝,以神明其身,何为乎不然!”父母感其意,命之入。

寿乃即门外呼曰:“妇入矣!”徐闻堂下有泣而言者,衣裳簌簌热若跪起者。寿白父母曰:“妇拜。”母踧躇曰:“向有间新妇于我者,我实不德,重负新妇,今固知其诬矣!新妇毋怨我。”则闻妇对曰:“何敢!”母又曰:“新妇语可得闻,形不可得见,何也?”妇曰:“妇人不饰,不敢见舅姑,况敢以朽化之身惊尊者?诚不以诡异见摈,得供使令于冥漠中,而防卫其不及,以少补生前未尽之职,何幸如之?奚以见为?”言已,复拜谢秩生,词致哀婉。

寿子号眺而请曰:“儿幼未识母,母弃儿去。日夜思母不得见。今幸母来,愿使儿得见母也,”妇亦哭曰:“汝依妆祖父母、汝父、汝叔父甚善,吾虽汝母,不复能抚汝,不忍更汝见也!”子固请,妇为一见,曰:“聊为他日验。”旋隐去。自是,寿之外无得见妇者。妇虽死而言词恭慎,循循执妇道维谨,捆以内咸安之。

母诞辰将至,妇谓寿:“请为我市束帛及少缯采来,作针黹数事,为介眉之献。”寿曰:“善。”即市与之。妇将去,置邻妇绣筐中。邻妇讶所从来,闻空中言曰:“吾西家文氏妇也,欲制衣履为姑寿。腕指苦弱,烦夫人代操刀尺、缝鉃而成之,感且不朽!”邻妇欣然许之,不逾日,成衣一袭、女舄一双,见者啧啧,咸谓针神。邻妇亦自讶巧捷,他日女红不能如也。妇持归付寿,则凭几支颐,若倦绣状,盖妇恐物出己手,疑于不祥,故附女成之。至日,寿进母。母且喜且悲,以为死妇乃胜生妇也。

里有悍妇,夫服贾于外,素虐其姑。窃市美食自食,使姑茹聋,蘖,终岁不知肉味,浣衣涤器若服役,终日不得休。而悍妇惺卧游戏,犹诟谇不已。及闻妇事,深自惭悔,事姑有加礼。其感化如此。

父母已知寿贤而数奇不遇,遂使主家政,不复令与进取。妇乃教寿倾囊饯易粟,积贮连囷。属岁洊饥,劝寿平粜而赈其贫者,所全活甚众。里中饥民群起掠食富户,德寿之尝恤己也,相戒不入其门,以故文氏父子兄弟饔飧晏然,无劫夺流亡之患。

已而得仲宫中耗,仲以赇败,削籍戍边,宦橐投入官。妻子穷困不得归。寿白父母,使秩生往迎仲妻子。秩生薄仲为人,不欲往,妇劝之曰:“伯与仲,均之兄也。小郎孝友,何独间于仲?”秩生叹曰:“闻命矣!”乃行,以仲妻子归。仲妻习于安乐,骤丁困苦,颇不任。寿父母以仲得罪实辱己,而仲妻素不敬己,其爱亦寝衰,久更恶之,若向之恶妇。邻里初以仲贵,腹非不敢言,至是亦多不齿之。寿子怨仲妻之谮死其母也,虽遏于父母命,不敢发,而时有报志。仲子随宦失业,既愚且骄,好博塞饮酒,数数盗财物亡去,从里中无赖少年游,鞭笞莫能禁。而仲屏死荒徼,无邱首之日。故仲妻虽归,前后如隔世,惭沮诎辱,几不得比于人数。独妇遇之如常,不以前卻为憾焉。

顷之,秩生补弟子员,登乙科,将议室。妇私告寿曰:“季子有宿业,当晚娶,且谐怨藕,妾已请而易之矣。符氏有女妍而德,其前身比丘尼也,行甚苦,偶涉香色界,遂结世缘,故尚无定匹。请以念珠为聘,事必谐。”初,符媪梦少年尼来至其家,乃生女子。女稍长,常常梦至佛寺中:长松翠忤,黄鸟缗蛮;蒲团空而金经掩,炉烟袅袅,犹萦绕璎珞幢幡之间,徘徊一两时便返。后有老尼谓之曰:“伽楠一百八,是汝委身处也。”女述于符媪,媪异而志之。妇所言合其冥契,果一媒而定。

婚夕,有蜥蜴长二尺许,来瞰青庐。家人欲杀之,妇曰:“不可。即所谓怨耦者也,宜亟藏其镜,而祭以季子之履,则无咎矣。”如言,蜥蜴见履若甚怒,跃下啮履,裂之,跂跂缘壁间,回首顾秩生者再,遂登屋而隐。知妇言之非妄矣。

符女贤柔颇类妇,其事舅姑处门内,一以妇为法。妇每形见,宴坐相款语,相得弥至。仲妻心窃忮之,然卒无能复毒也。

居数年,寿父母相继卒,寿,秩生居丧哀毁,妇亦衰絰,哭泣如生人。寿问曰:“舅姑安在?”妇曰:“此不可言,言则存亡皆获罪。故不敢言也。”妇自是颜色常不豫,见亦甚疎。诂其故,终不肯告。

一日,闻檐际箫管杂蘧,则家人咸得见妇。妇惨然雪涕曰:“别矣!上帝悯妾志而旌其愚,使得位神灵之末,叨庙祀之享。获邀此命,己历五年。妾为舅姑在,不忍行,今不能复却矣!”乃谓寿曰:“诸人禄命方长,惟君侘傺,人间福祚莫能一朝享,然君毋苦也。越数日,当相告。”复谓其于曰:“儿且贵,后十二年还见我。今勿悲,善事汝叔父母,他日竭力报国家,无忝祖、父、汝母之志也!”言讫,遂冉冉而去。

寿寻病,弥留之际,忽语家人曰;“妇来!”乃卒。后十二年,其子官某所,过一庙谒神像,酷肖其父母。

——妇盖姓裴。席间闻某客谈其事甚详,独遣其郡县,惜哉!

耳食录二编卷三

沈髯

夏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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