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碧波合掌为礼,笑道:“阿弥陀佛,这大的雪,你怎样到我这里来了?你是特意
来寻我呢,还是无意中碰见呢?”吴碧波道:“自然是特意来的。而且有一位朋友,
非常的钦佩你,和我一路来拜访。”于是便介绍杨杏园和他相见。张敏生道:“二
位冒雪而来,真是不敢当,请到里面坐罢。”于是把他二人引到佛殿左边,一间小
屋子里来。上面也供着一个神龛,虽然还洁净,黄色帷膜,都变成灰色了。上首摆
了一张小斋饭桌,和着三条板凳,已经都分不出什么颜色。下首一列放着几个蒲团,
和一个白灰煤炉子。此外,这里别无所有。吴碧波看见萧条如此,庙里的清苦,就
不必说了。大家围着那张小斋饭桌坐下。张敏生就找了一把泥瓷壶,三只白瓷粗茶
杯来。看他揭开壶盖,在笼下掏出一个黄纸包茶叶,放了下去,就将白炉子上的开
水壶来沏上,斟出三杯茶来,放在桌上。吴碧波道:“我还没有请问你的法号呢。”
张敏生笑道:“我现在叫悟石。可是我这个和尚,倒是很随便,你愿意叫我敏生,
依旧叫我敏生,都未尝不可。”杨杏园道:“我看法师说话,极是解脱,在这萧寺
之中,安之若素,没有大智慧的读书人,决计办不到。法师的前途,未可限量。”
张敏生笑道:“这不敢说,只是看各人的缘法。”杨杏园道:“我见了法师,也引
起了我出尘之想,我也很愿意出家了。”张敏生没有作声,对他微笑。吴碧波见杨
杏园只谈一些没要紧的话,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张敏生道:“你这回出家,实在出
于我们意料以外。究竟为着什么原因?”张敏生道:“碧波,我听说你也抄过佛经,
至少懂得一点浅近的佛学。佛家不是有绮语一戒吗?”吴碧波笑道:“我怎样不知
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出家,又不是教你说些风流佳话,破坏清规。”张敏生道:
“我正是为着犯了佛家十戒,所以赶快出家。到了现在,从前那些烦恼事情,还提
它作什么?”吴碧波道:“你对于以前的事,能不能略说一点,好让我告诉一班好
友,让他们放心。”张敏生道:“进了佛门,就是极乐世界,你致意他们,都放心
罢。”吴碧波道:“唉!我不料你一入空门,变了一个人了,竟是这样冷淡。爱情
这样东西……”杨杏园见吴碧波不识时务,以目示意,摇头学着佛语道:“不可说,
不可说。”张敏生哈哈大笑,说道:“杨先生真是解人。”吴碧波道:“我是一个
俗人,实在不懂佛家的奥旨。不过我们好容易找着了你,以后躲避不躲避我们,我
不敢说定。你有什么未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去办。”张敏生道:“我
没有什么来了的事。有了未了的事还出什么家?”吴碧波道:“据我看,你未了的
事,太多了。就依学校里,你丢下来的那些书籍行李而论,也不能不有一个交代。”
张敏生笑道:“那些东西,管它怎么样呢?我看见就算是我的。我现在看不见,与
我就无干了。东西是这样,其他一切,也是这样。阿弥陀佛,象这一类的话,你不
要谈罢。”吴碧波明知道他这些话,是把一切世事看空,全不挂在心上了。可是眼
睁睁一个至好的朋友,就这样斩断情缘,和这个世界,绝无关系,另外成了一种人,
究竟心里也觉着黯然,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说了。我
们朋友还是朋友,我希望你以后常常去会我。”张敏生道:“那自然可以。”说时,
抬头望窗外一看,说道:“雪已经住了,你二位快走罢。再过一会,又下起来,天
色一晚,就不好走了。”杨杏园很知趣,立刻逼着吴碧波告辞。吴碧波道:“我听
说老方丈,道德很高,能不能引我们见一见。”张敏生道:“见了也无甚可说。出
家人是不讲应酬的,不必见罢。”吴碧波没法留恋,只得告别出来,一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