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春瑛在私底下没少听到婆子媳妇们议论,说这位小姐不象是大家闺秀,若真进宫当了娘娘,说不定会跟太监宫女混一块儿呢。她暗暗嗤笑,作此议论的那些人,才在老太太面前说范小姐的好话,背过脸便是另一套,这府里的人,说得话真的只能信一半!
当然,这种不和谐的言论是绝不会传到范家人耳朵里去的,范家正富贵,有权有势,范三老爷和范小姐又出手大方,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当面给人不痛快。
侯爷十分看重这位小舅子,不但常陪他出门访友,还几乎天天都请他到自己的小书房谈话,除了两个最亲信的清客,连小儿子都没叫来。而范小姐在哄得老太太满心欢喜之后,便由安氏带着,到靖王府上给表姐请安了。
靖王妃与这位范小姐是亲表姐妹,年幼时又相处过,因此一见面就极亲热,两人说起往事,尤其是逝去的范氏太太,都情不自禁地哭了一场。安氏在一旁坐着,极是尴尬,心中恼怒之余,脸上还要做出哀戚状来,手中的帕子早已扭成了麻花。
奈何不了靖王妃,她便有心要给范小姐上上眼药,带她去见几位有名望又极重规矩不喜性子活泼的姑娘的命妇,好叫她在选秀前坏了名声,偏偏靖王妃极热心,二话不说就包办了表妹在京中的交际事宜,安氏盘算落空,心中郁闷不已,咬牙切齿地想着一定要想个法子出出气。
范小姐大咧咧地笑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位姑父继室的险恶用心,反而还跟小世子朱道垓玩成一团,回了侯府,更是在老太太面前大肆赞扬小世子可爱又聪明,引起老太太对重外孙的牵挂,次日趁着天气好,便到靖王府上转了一圈,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这些事春瑛全都是听别人说起的,因老太太喜欢,整个院子的人都谈着这件事,霍漪听了以后,不知跟青姨娘商量了什么,没过两天便向老太太提起,想接兄弟过来玩一玩。
老太太正是稀罕小孩子的时候,自然是答应了。
因袭霍家的小嗣子霍荣很快便来到了庆国侯府。
霍荣已经将近十岁了,长得还有几分瘦弱,但言行举止都很有条理,就象小大人似的,甚至可以说,因为太象大人,反而显得有些呆板。不过他正处于可爱的年纪,在老人家看来,这样的呆板举止,怯生生地向自己说吉祥话的表情,还有那一板一眼地施着大礼的小身体,都显得格外惹人怜惜,想到这孩子以后是要给自家不幸早逝的女儿承继香火的,那怜爱便涨了一倍,不等孩子行完大礼,就把他搂到了怀里,亲切地问着家常话,喂他吃东西,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脑袋。范小姐坐在老太太下手,兴致勃勃地逗霍荣说话。
春瑛在底下看着,又悄悄瞥了一眼霍漪,见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当中夹杂着一丝复杂与欣慰,便猜到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歪头瞥见荆氏坐在一旁,目光似乎有些黯然,眼珠子一转,便低头对霍漪小声说:“小姐,大少奶奶是不是想起昆哥儿了?不如跟老太太说,把昆哥儿也抱来,说不定能跟小少爷玩在一起呢。”
荆氏有些惊异地转头望了她一眼,霍漪看向前者,微微一笑,便扬声道:“外祖母,弟弟有些怕生呢,不如把昆哥儿也抱来,他们男孩儿正好在一处玩?”
这话倒提醒了老太太,自己还有个孙子,忙道:“我倒一时忘了,敬哥儿媳妇,快把你儿子也抱来。”
荆氏按捺下心酸,笑着应了,便回院去给自家儿子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重新扎了发辫,抱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忽然发觉这个小曾孙还是很可爱的,年纪虽小,举止却很规矩,眉清目秀的,还有几分象侯爷小时候的模样,心中顿时添了几分疼爱,又听到他奶声奶气地唤霍荣“表叔”,霍荣也一本正经地叫“表侄”,立时乐了,跟范小姐笑成一团。
有了便宜外孙和曾孙子在眼前作伴,老太太午饭也多吃了半碗,还留两个孩子在屋里睡中觉,用不着小姑娘们作陪,宜君窜唆着霍漪与范小姐到花园里去,惜君自然要跟上,荆氏舍不得儿子,却被老太太一句“有我老婆子看着,你还不放心?”逼得不得不随小姑子们一起去了。
小姐们一时兴起,倒是容易,却苦了服侍的丫头们。春瑛与月牙儿、雕栏等数人不得不赶在小姐们到达前,先一步跑到花园的一处亭子处,匆匆将周围打扫干净,又点了香炉,煮了茶,折了新鲜花儿插了瓶,摆了文房、棋盘、琴案、圆凳、绣架等物,预备小姐们用得上。刚做完这一切,霍漪等人便到了,春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要急急与月牙儿分别跑去茶房与厨房拿了果盘点心,送回来摆上。
看着这些千金小姐们悠悠闲闲地喝茶嗑瓜子聊天,二小姐宜君还要嫌弃果盘里的果子洗得不够干净,看起来不够清新诱人,春瑛就忍不住腹诽:谁说做丫环轻松?从老太太的院子到花园,才隔了几百米,她们几个用最快速度跑过来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很辛苦了,还要挑剔果子不够好看,太过分了吧?!那又不是她洗的!
还好宜君只是埋怨了两句,便与范熙如聊起天来,霍漪见荆氏有些走神,料想她是没心思玩的,便邀请惜君手谈几局,荆氏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只得坐到花丛边,叫青柠回院拿了针线来,给儿子绣夏天穿的红肚兜。
气氛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几个丫环给自家小姐奶奶轻轻打着扇子,春瑛给香炉续上一支香,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困意便涌上来了。
谁知没过多久,她就被宜君和范熙如的吵声惊得完全清醒过来。她们正在谈起后者上京时看到的运河岸上景致,提到一位宋代诗人的诗,对其中一首的解释有了不同的看法,又彼此不服,结果越吵越厉害。
荆氏只得起身去劝道:“不过是些小事,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也是寻常,姐妹们还当和气相处为佳。”
范熙如乖乖地应了“是”,又对宜君说:“我不跟你吵了,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宜君去恼了:“分明是你说错了,瞧你这语气,分明是说你在让我!我不服!”回身拉住霍漪:“表姐,你读的书最多,最有学问,你来评评理!”
霍漪见火烧到自己身上,也是无奈,只得道:“我记得曾看过一本书,上头有解析此诗的,只是具体写的是什么,我却忘了。”宜君瞪大了眼:“我不信!表姐记性这样好,怎会不记得?!”霍漪很是为难,若是直接说出来,反倒叫表妹丢面子了……
春瑛心中一动,笑道:“二小姐,我们小姐记性虽好,也不能过目不忘,何况这样的诗词析义,只需看明白就好,哪有人会一字一句背下来的?若二小姐想知道,不如到外书房去寻去那本书来,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宜君大喜:“这话不错!那书在哪儿?你快去取了来!”
春瑛哑然失笑:“二小姐,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叫我上哪儿去找?前头外书房藏书的屋子,可足足有四间呢!”
宜君张张嘴,郁闷地沉默下来,范熙如笑道:“算了,二表妹,我便让你这一回,如何?”雕栏笑着插嘴道:“小姐,你怎能这样说?表小姐又该生气了。”宜君果然生气了,跺脚道:“春瑛快去取书来!一定要找到为止!几时找到,就几时送来给我!”
春瑛看了霍漪一眼,后者无奈地点点头,她便摆出一副“自认倒霉”的脸,屈身行礼退下,急步往前院方向走。
沿着从前竹梦山庄旧址旁的小路,拐上通往厨房的夹道,中途折回外院,穿过仪门,便是外书房附近了。距离那排乌瓦粉墙的房子越近,春瑛的心便跳得有些快。
自从上回与周念匆匆见过一面,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说起来,这几年里,每次隔了一段较长时间没见他,再见时总是遇上他有些小烦恼,或是生了病,或是扯坏了衣裳,或是过于劳累以至于脸色发白,希望这回没事才好。
匆匆加紧两步,她忽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