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在十二点整敲响,那青铜铃铛忽然开始发出微微的振动,康隆害怕起来,因为他知道屋内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那些铜铃不可能无风自动!
只见燕彤站起身来,擎起黑木几案上的青锋宝剑,一番辞令过后用剑尖穿起一张咒符,就着蜡烛点燃,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那满屋的红绳就像红外线一般开始发出淡淡的红光,这下康隆也看出那红绳组成的巨大的“归”字,凌空写在这昏黄的室内,诡怖异常!
燕彤又燃起四张符纸,向东西南北四方分别烧了,在烧至北方时,那铜铃的振动忽然变得强烈起来,燕彤和万俟昭对视一眼,道:“北方。”
燕彤由袖口中取出一只带柄的铜铃,握在手中开始有节奏地摇动,万俟昭将一直在窗前出神的未央拉到地上铺的那张八卦毯的白色卦眼上,示意她盘膝坐好,而后手指蘸了朱砂在她的额头上写了道奇怪的咒符,未央只觉得头顶心像突然透了气,凉嗖嗖的,仿佛灵魂随时都会由上面浮出肉体。
燕彤一手摇着铜铃,一手擎剑烧符,那满屋的六角风铃振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脱离拴着它们的红绳跳将出来,燕彤一剑指向窗户,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开了窗扇,冲窗而入的冷风把窗帘吹得卷向屋顶,康隆忍不住向窗外望去,穿过黑寂的街道,穿过对面房屋之间的空隙,穿过一排鬼森的银杏树,远远的,他看见一个人向这边走过来,不,是飘,不不,是飞,飞过来,垂着四肢,僵硬着身躯和头,惨白的面孔在黑夜里格外刺目,长发随风飞在脑后——是个女孩子,或,或许,该说是个女鬼。
康隆吓软在楼梯上,他躲在楼梯栏杆后周身颤抖,然而他的瘫软无力已经无法促使他移开视线,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女鬼渐行渐近,直至穿窗而入。康隆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那女鬼的样貌简直同千秋一模一样!——不,她就是千秋!康隆认得那眼神——清冷,孤高,落寞,眼下又添了惨然,这眼神是他与之交往的那个千秋决计不曾有的!——那么,那坐在八卦毯上的“千秋”又是何人呢?
“千秋,”万俟昭叫那女鬼,印证了康隆的想法。
“万俟……”女鬼千秋颤着声音,喉咙里一阵嘶哑,“让我死,求你!”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千秋。”万俟昭过去想握她的手,却被她闪开了。
“你别问……让我死,即使我现在已经是鬼,求你想办法让我死!”千秋掉下泪来,惨白的脸上带着誓死的神情。
“千秋,你信得过我么?”万俟昭盯着千秋的眼睛,“让我知道真相,是谁带你去了鬼门关?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什么地方?”
千秋摇头,声音愈发哽咽:“别问,只有你最不该知道……让我死吧!”
燕彤在旁插嘴:“时辰要到了,让她复体吧!”
“不!”千秋退闪,“我不想复活,即便复活我还会寻求一死!”
“随你好了!”燕彤没有昭那么好脾气,粗鲁地扯过千秋一把推在八卦毯的黑色卦眼上,“时辰已到,老万,抄家伙!”
万俟昭用朱砂在千秋的额上画了道同未央额上一样的符,而后拿出一柄尖尖的、状似钳子的东西。未央认得这东西,她知道自己的魂魄马上就要离开千秋的肉体了,她望着康隆,心中升起千万个不舍,虽然燕彤之前严重地告诫过她,魂和肉体不一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依旧会肉体溃烂魂飞魄散而死——但她舍不得康隆,她还没有让他真正地爱上她,她心愿未了,她不甘心!
万俟昭的钳子才刚伸向未央的头顶,未央就大声哭叫起来:“我不走!我不要离开!”
“你脑袋长石头了?!不走迟早得死!”燕彤抓过万俟昭手里的钳子,不容分说地把未央的魂魄从千秋的肉体中扯了出来,万俟昭念动口诀,但见千秋的鬼身与肉体额上的符咒红光一闪,仿佛磁石相吸般将二者拉向一处,逐渐合为一体,千秋叫了声:“万俟……”而后就昏厥过去。
燕彤说索性今天把未央超度了,免得再生枝节,未央的魂魄缠在钳子上不肯放开,只是哭闹:“我的心愿未了,你不能逼我!除非你再替我施一次‘离魂’术,让我了了心愿我才肯走!”
燕彤向楼梯上看呆了的康隆施了个眼色:“康隆!”
康隆想起之前燕彤对自己耳语的话来,他想依言行事,但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骇得他周身瘫软四肢冰凉,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楼梯上站起身来,只好从栏杆中探出脸去,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说出话来:“……千、秋……不不不管你是谁……和和你在一起……一起的那几天,我,我真的,真的很快乐……”
未央睁大泪眼望着康隆:“你说的,是真心的吗?”
“是,是真心的,”康隆忙点头,压根儿没看见燕彤在那拚命对他施眼色,“我,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你让我很愉快地度过了,度过了这段时间……谢,谢谢你!”
燕彤简直要抓狂,她忍不住想走过去把康隆钉在墙上质问他为什么不按她教给他的去说,却被昭暗暗扯住胳膊制止了。
康隆继续说道:“我说过……你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儿……这也是真心的,但但但但是,做人就该做真正的自己,千、千秋是千秋,你是你,虽虽虽然你不漂亮,但但,但你能带给人快乐,不、不是吗?”
未央泪眼婆娑地点头,比起刚才的忧伤,此刻的眼泪是幸福的:“你,你不讨厌现在的我吗?这么丑,脸上还有胎记……”
“你、你知道吗,脸上的红色胎记又、又叫‘情斑’,是老天爷给天下最、最痴情的人盖的印章,有了这个印章,所有的花在你的面前都不会凋谢,所有的溪流都不会结冰,四季的云不会遮住月亮,你看到的都是……都是最美的风景……这说明,说明你是最让老天怜惜的女孩子,你、你不必自卑的……”
未央听得痴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美丽的,“情斑”——多美的词,原来她短暂的一生是幸福而美好的,虽然没有得到爱情,但以貌取人的感情又怎能算得真正的爱情?老天是以这胎记来替她寻找真爱的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