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冰壶玉衡(四)
深夜,宴云笺一人在院落中,身?着极单薄的素衫,沉默堆着一个雪人?。
他的双手早已冻的通红,断指之处浮白溃烂,手臂上剜肉的伤口没有包扎,动作?间不断扯开,暗红的血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艳丽的红梅。
这一场大雪,积雪深厚,他堆的雪人比在宫里见到的那个还要大
在两边分别插了一根枯木枝,宴云笺呆呆跪在雪地里,偏头?打量:
雪人?分明都是按照阿眠所说的来?堆,模样也与当日在潞州所堆的那个相差无几,可当时的小雪人?,温馨可爱,如今眼前这个——
枯瘦扭曲的手臂,一滩厚重无形的身?子,雪白一张面目,类人?非人?,只剩阴森可怖的诡谲。
饶是如此,宴云笺仍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如同感觉不到寒凉,他跪在雪人?身?前,将头?倚在它冰冷坚硬的身?体上:“阿眠……”
多余的话也不说,只轻轻念一个名字:“阿眠,阿眠。”
唤过几声,他就?不敢唤了。
被他这样的人?想念,他只恐扰了她的安宁。
宴云笺闭上双眼,靠在雪人?身?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的父亲含笑抱他:“阿笺,你是让我最骄傲的儿子。”
转眼间,他丢开他,与他如出一辙的暗金瞳孔透出厌恶的光,“畜牲——畜牲——你脏了我乌昭和族的清白,你不配再当乌昭和族人?。”
他身?后是母亲狰狞的脸:“你不配,你不配当我们的儿子!”
他们相携而去,任凭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转眼间,他身?处喜堂之中,不敢置信四下?回望,见主座之上姜重山夫妇端坐。
定睛细看,却发现他们手脚和头?颅不自然扭曲,脖子上长着一道明显的针线缝合痕迹,像是几块身?体勉强拼凑在一起。
义父扭曲的脸对他笑:“阿笺,今日过后,你既是我的儿子,又是我的女婿,你要对我的阿眠很?好,知不知道?”
姜夫人?一如既往的口不饶人?,面上却是含笑的:“我还是不喜欢你,且看你日后表现吧。”
他回过头?,耳边狂风大作?,天地呼啸,看见他的阿眠被许多面目模糊的男人?撕扯着拉走。
心脏几乎不被碾碎,他大喝上前,要在那些畜牲手中保护他心爱的姑娘。
可是拉开那群人?,却见他的妻子已经变成一滩血水,被撕碎的婚服泡在血水中,残破不堪,那些男人?的笑声如同恶魔低语,生生刺入他脑中。
主座上的人?已变成淋漓的尸块。
满目喜庆的红绸皆是未干涸的血迹,滚滚而流。
宴云笺睁开眼睛。
天色已亮,地狱里,日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
他从一片潮湿阴冷中爬起来?,身?上衣衫湿透,血液也早已冻僵,连骨头?都一时片刻动弹不得?。
那些梦中的人?都离他远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阿眠,他的义父,姜夫人?,姜大哥。
还有他的亲兄长。
父母也唾弃、厌弃了他。
宴云笺从地上捞起一捧化?尽的雪水,冰冷水滴从他指缝中流落。
看啊,他的雪人?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剩下?,世间至余他,和满地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