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沉默了。他明白,离一八四零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艾瑞克对伯爵说过中国的未来,所以伯爵很明白他的苦恼。
越接近前世的祖国,他就越茫然。近乡情怯吗?也不绝对。
他曾经数次幻想回到中国,看看这个时代的祖国;他的内里毕竟是个中国魂,他的内心还眷恋着那个地方,他想要向他心爱的人炫耀自己的祖国,想跟爱德蒙一起去那些他没来得及去过的美丽城市,带着他的伯爵去看西湖美景,尝遍中国美食,还希望能带着他回到家乡,看一看两百年前的故土。
但是同时他也很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中国人了,那么做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这个时候,整个华夏民族悲哀历史的序幕即将拉开,难道他还有什么心情领着爱德蒙到处去玩吗?
对于中国屈辱的近代史,他记得清楚,却没有那个能力阻止那一切的发生。这样的他回到中国,他不能肯定他的灵魂是会感到回归故土的安慰,还是会因为无力改变的历史而更加遗憾痛苦。
艾瑞克以一种软弱的姿态将头埋在伯爵颈窝里,内心对于是不是真的要回去感到相当纠结。
“你应该去,我亲爱的。”伯爵抱着他轻声安慰道,“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怯懦,但是如果你这次因为害怕而逃避了,那么它就会成为你心里的阴影。感染的伤口就需要放出内里的脓血才能痊愈。”
其实这道理艾瑞克早就明白,他只是心里纷乱的一直不能下定决心。
伯爵轻抚着艾瑞克的后背,“而且我听说中国现在还很平静,战争还要几年时间才会真正开始。”
艾瑞克将环绕着伯爵的手收紧,埋在伯爵颈窝里的头轻轻点了点。
的确,他也没什么好悲伤的,毕竟不管怎样,只要这个人跟他站在一起,那么也许就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我深爱的土地
一八三四年,清·道光十四年。哈迪斯号停靠广州。
天刚刚亮起来,广州城里就渐渐热闹起来。艾瑞克是熟悉这个地方的。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到处是时空倒流的似曾相识,艾瑞克有一种思想与现实脱节的虚幻感。
艾瑞克没来过广东,他听不懂广东话的叫卖声,却知道街边锅里煮的是凉茶;也没进过街边那些鳞次节比的商铺,却知道小二的推荐大多华而不实;街上的每个人他都不认识,可是这些脸孔却令他如此熟悉;他也许并不了解这些人的性格,却理解他们做事情的方法;他不知道那些高门大院的主人是谁,可是他知道那墙里面人们大概的生活方式。
艾瑞克很难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像是游离在玻璃罩外面,看得到的都是刻入血骨的风俗习惯,但是却怎样也触碰不到他渴望的归属感。
他明白的,这是他知道的中国,但是这里不是他记忆中的祖国。他的祖国应该是那个尽管不太富裕,但是能让人为其感到自豪,能让国人在异国它乡也可以挺直腰杆做人的中国。
但是在这里,他只看到对他卑躬屈膝的地方官员;那些抽光了钱被扔出大烟馆的,面黄肌瘦的瘾君子;只知清谈的文人还沉醉于青楼文化,全然不知整个民族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艾瑞克心里剧烈的抽痛,中国难道真的必须要经历后世的剧痛,才能真正站的起来吗?
这外表光鲜的腐朽国度已经封闭了太久了,蒙起来的眼睛意识不到眼前巨大的威胁正在逼近。整个民族都在沉睡。
他爱这土地,但是如今他却完全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助他心爱的国度。
他的手能扶起跌倒的老人,却不能支撑即将要垮塌的帝国。
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帮助它崛起。他能为她做什么呢?
假如我是一只鸟,If I were a bird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I should sing with my husky throat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The land which is being hitted by the storm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The river which is always filled with our indignation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The wind which blows violently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