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如同触电般跳起来:“娘?你是说?!”
周嫂摇摇头:“可是那种感觉不对,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那种感觉让他时像时不像,十年……”
周嫂颓然闭起眼,轻声道:“十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敢确定,连去试探,都没有勇气……”
小桃紧紧挨着她坐下,轻声问道:“娘,所以你才一直不肯给哥哥立牌位的么?”
周嫂默然。
当年她丈夫被带走,晋扬前来拜访,说是要帮她想办法,虽然那时她很激动,却因为事前看过丈夫的信,为谨慎起见,她将孩子们都带去藏了起来。
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琴儿逃过一劫。
晋扬的那一刀,刺穿了她的后背却擦过了心脏,因为她始终留着心眼暗中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或许晋扬也没想到她对他有着防范,就算背着对他的时候身子也是微侧着的,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在刀刺来的瞬间让她躲过了要害。
也或许因为晋扬觉得杀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入刀并未用上平时的力道,只出了五成,虽然破开的血肉在刀抽出后血流如注,却并不是太深。
尽管如此,那一刀也委实凶险至极。幸好晋扬自以为得手走得匆忙,才让她得到了活命的机会。她的家中时刻备着最好的金创药,那是因为她担心相公而特意备下的,定期会托人捎去前线。
挣扎着回到卧室将药敷上后揣入怀中,耳里听到外面不绝的惨呼,心里的恐惧节节攀升,他们的孩子,绝对不能被找到!
但她却不能冲出去,那是她这一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刻,也是跟随着她长达十年的噩梦,她拼命捂紧耳朵蜷着身子试图阻止那些声音,甚至想就此晕过去。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借由背上的疼痛来保持清醒,她不能就这样睡过去,那会再也醒不过来,而她,必须去见孩子们。
当她带着满身的血跌跌撞撞的走到柴房,看见那柴房的门还关得好好的,心立刻落下一截,然而,当她进去后,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琴儿那时候呆坐在柴堆里,小小的身子被柴堆埋住也不知道挣扎,显然是被外面的那些声响吓得失了神,如果可能,她是多么不愿意带着孩子再走出去。
她还记得自己跪在那里,对着琴儿一遍遍说道:“琴儿,乖,闭上眼睛好不好?”可是却没有得到一点反应。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俯身单手就将琴儿抱了起来,另一手遮住她的眼睛从府中一道早荒废的小门跑出来。她记得自己拼命跑,就像身后还有无数人在追杀,等到她力竭倒地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血已经快流光,眼前一阵阵发黑。
怀里的琴儿还很安静,她睁着眼想努力看清她的孩子,赫然发现琴儿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全是污迹,带着血腥气,低头一看,自己的掌中全是鲜血,她不由惊慌起来,搂着孩子不住叫着她的名字,可孩子的眼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一直都没有回应。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只知道一阵比一阵更严重的晕眩向她袭来,无奈之下她只得强撑着自己再次抱起琴儿寻到一处偏僻的小弄巷,还来不及想到是否会被人发现,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重新唤醒她神智的是琴儿的哭声,睁眼时天色仍旧暗沉,看见她哭,她的心下稍安。东边已经开始现出淡淡的白边,她强撑着坐起来抱起孩子,京城已经不能再呆,必须尽快出城。
城门开时天色未明,她将自己和孩子身上的外袍扯烂脱到地上揉上一地灰土穿上,抓乱两人本就已经凌乱的发丝,再用灰土遮去脸上的血渍,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赶去城门,狠心的又在孩子腿上捏了一把。
守门的官军还是睡眼惺忪,听见哭声转头一看,一个衣衫凌乱的要饭婆正抱着孩子往城门走,立刻啐声晦气,在她刚走到城门时,立刻拿手上长枪的枪杆一拨将她赶出去,骂道:“滚滚滚,大清早就来触你家爷爷的霉头,快点滚远些!”堂堂的将军夫人也就在这一夜之间成了乞丐。
之后她抱着孩子改名换姓一路逃命,幸而金创药她一直带在身上,才没让伤口腐烂恶化。但她也没钱彻底治好它,只能偶尔再配上一点路边自己认得的草药,身体时好时坏发烧不断。命虽是捡了回来,却也让她的身子衰弱不少。
而琴儿,一开始根本不愿意开口讲话,是她花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天天陪着说话,抱着从不离手,才让她慢慢慢慢的好起来。
也因为没钱,缺衣少食,衣衫褴褛得连帮工都没人肯让她做帮工。为了让自己和孩子活下来,那时年纪并不大的她真的开始做起要饭婆,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存钱,捡些别人不要的衣服补一补自己穿,慢慢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些,然后帮人洗衣服,做针线。
也是在路上,她听说了相公被问斩的消息,那一天晚上,她哄着孩子睡着后,站在屋外流了整整一夜的泪。
不论住到哪里都不安心,只要是人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她就会神经紧张,晚上噩梦连连,几年间带着孩子不停的四处飘荡。直到误打误撞的跑到那个小山村,偏僻的地理位置稀少的人口都让她安心,而且考虑到琴儿,她跪着求村长收留她们母女。
村里人纯朴,看她们孤儿寡母的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主动帮她们修了房子,也直到这时,她们才算真正有个家安定下来。
村里的生活也清苦,但在连饭都要过的周嫂眼里已经算不得什么,她的容貌、她的肌肤也被生活折磨得迅速老去,她也已早不在乎,她要的,只是她和她女儿能活下去,这个希望对那时的她来说,已经就是一切,就连报仇,她都没有精力去想。
小桃见到她沉默下来,有些担心,轻轻摇着她的肩膀叫道:“娘?”
周嫂睁开眼睛,看着女儿正满面担忧的看着自己,又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些事情……你说得不错,我一直都不相信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