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是新买来挂上没多久的,镜面还是干净锃亮的,卫生间的灯泡发出明亮的白光,光线斜斜照到镜子上,被镜面反射出去,从特定的角度看镜子会觉得有点刺眼。
宁乐言没有从会被镜面反射出的光刺到的角度看,却仍然觉得镜面很刺眼。
镜子里的他头上顶着倒计时,数字的颜色十分正常,闪闪发光的白色,一点儿要变得黯淡的意思都没有,时间还剩六天。
余久的时间也还剩六天,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宁乐言还看了两眼,颜色比之前的更淡了,白色的光越来越明显,只是还是没有完全变化。
他们剩下的时间一模一样,精确到秒,说明他们会在六天后一起出事。
不会是余久又一次要自杀的,他放弃自杀的想法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只能是他们一起出了个意外。
既然是意外,又确定了会发生的时间,那就有可能避开。
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宁乐言咬了咬拇指指腹,又开始思考,真的不会是因为余久还想着要自杀吗?如果不是他们一起出事,他自己真的避开了、余久忽然扭头又去死了怎么办?
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余久了——宁乐言摸出刚刚被他塞进口袋的手机,直接给余久打电话,但是忙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有一瞬间,他的心脏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接着他就想起来早上还确认过余久的倒计时,今天是不会出事的,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不方便接,才缓缓把心放了下去。
没打通的电话反而让宁乐言突然变得格外激烈的心情冷却下来,他把手机揣回去,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被冷水刺激一番后,彻底冷静了。
还有六天,不要太着急,他必须得好好想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以及意外究竟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
宁乐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不能再维持现状、放任余久不管了。明明他已经想通了,还照现在这个模式相处算是算是怎么回事。
无论余久会有什么反应,他都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不然老是让等等等等,难道余久不会觉得不舒服的吗?
我必须要告诉余久,无论他究竟是什么想法,要让他知道我真的喜欢他,倒计时变化的事情也要说。还要问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态,到底还想不想继续活着——
宁乐言低下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要找余久谈心——姑且先把这当做是谈心,不管余久愿意说多少,反正宁乐言自己是没有什么好再藏着掖着的了——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必须要见面谈的话,那么就必须要找个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余久一天到晚都在上课,连周五下午都有课,上完课回到教室,另外两个室友也都在,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把什么死亡倒计时什么数据条都说出来吧?
那不就是只有周末有时间吗?倒计时剩下的时间就刚好停在下周六啊?!
是因为他要找余久谈清楚、那个时候两个人刚好在一起,才会一起出意外吗?
那如果不一定非要见面说话呢?
宁乐言皱起眉头,又给余久打了个电话。
这一次余久接了,他没有马上说话,宁乐言听到他走了一段路,不知道从哪里走到哪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听起来有一点点失真。
“抱歉,我在图书馆,现在出来了。”余久说,“刚才手机一直静音,没听见电话,怎么了?”
宁乐言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察觉手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一点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抬眼盯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减少,直到余久又疑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余久,我最近看到自己的倒计时也变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然后余久问:“怎么回事?”
“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宁乐言道,“你还在想着自杀吗?”
余久又沉默了,这一次他安静了许久,久到宁乐言以为这个问题又要像上次一样不知不觉就翻过去时,才听到他轻声说:“我不知道。”
宁乐言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知道。”余久说,“我仍然不知道‘活着’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但是一定要说……我也认为自己确实没有之前那么迫切地、不想继续再活下去。”
“也就是说,你短时间内并没有想再自杀一次的想法了?”宁乐言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问道,“是这样吗?”
余久说:“是的,大概吧。”
既然如此,余久头上剩余六天的倒计时就一定不是因为他又要在六天之后自杀了。
余久暂时不想死了——确认了这件事,宁乐言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眼眶却没来由地发热发胀,视线也不自觉变得模糊起来。
“余久,我们的倒计时都变了。”他低声说,“你的还剩六天,我的……也是。”
宁乐言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余久的呼吸声一滞,下一秒对方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直都算得上平静的语气里总算有了点变化,他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一点:“什么意思?”
“你还不想在六天之后就死了,对吧?”宁乐言说,“我的倒计时剩下的时间和你一模一样了,我们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一起突发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