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裁缝,罗裁缝住在这儿吗?”一个男人高声大嗓,底气十足。
“谁呀,门开着,进来就是,砸那么响做什么?”玛丽亚母亲迎了出来。
来人是个当兵的,看样子还是个长官,气呼呼的样子,好像罗家藏起了他的士兵。
“长官,你有事?屋里坐吧。”玛丽亚母亲招呼道。
“这就是罗裁缝家?他人呢?”
玛丽亚一眼认出,来人居然是红军长官丁泗流。她哈哈地笑开了。
“丁长官,原来是你呀!我说我听着声音耳熟呢。”
“玛丽亚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丁泗流愕然。
八 上帝带来的不仅仅是福音(4)
“我怎么在这里?这是我的家呀。”
“啊呀,原来这是府上呀?那这位是……”
“这是我母亲。妈,这是红军长官丁连长,就是前年我跟你说过,参加南昌暴动受了伤,在福音医院疗过伤的丁排长。”
“哟,伯母大人,小人丁泗流有眼不识泰山,不,人眼长到了狗身上……多有得罪,小人给伯母赔罪了。”丁泗流一磕脚跟,一个立正,一抬手,一个标准的军礼,倒把玛丽亚母亲吓一跳。
“丁长官,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客家人,上门的都是客,讲什么赔罪呢。香香,你招呼丁长官坐,水这就开了,我来泡茶。”
玛丽亚母亲转身去了厨房。玛丽亚让着丁泗流,两人走进厅房。
“香香?玛丽亚小姐,你叫香香?”丁泗流小声问。
“丁长官,你怎么找到这来的?”玛丽亚莞尔一笑。
丁泗流本来已经在那把椅子上落下了屁股,忽然又腾地跳起来。
“玛丽亚,我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对了,你跟那罗裁缝什么关系,你是他……”
“他是我爸。”
“啊?你是罗裁缝的女儿?”丁泗流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旋即又轻松下来。“这就好办了,真他妈的无巧不成书呀。你爸呢?怎么没看到他?”
“别说你了,连我和我妈都见不着他,他领着一帮裁缝在学堂里给你们红军赶制军服呢。”
“军服不军服的无所谓,长官不发那玩意,谁也光不了屁股。我找你爸,可是有比穿衣裳更重要的事,快,你快带我去找他。”
“重要的事?他一个裁缝,除了会做衣裳,还能给红军办什么重要的事?”
“玛丽亚,我现在顾不上跟你多说,你快带我去找他,再迟了,我怕得挨处分、关禁闭呢!”
丁泗流乞求的口吻令玛丽亚心软。她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带丁泗流穿过后门小巷,朝后街学堂走去。路并不远,她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丁泗流会不会跟她和盘托出到底要找父亲做什么,学堂已经到了。
红军进城前,小学堂的教书先生吓跑了好几个,有些学生家长也怕出事,不敢让孩子上学堂来,学堂干脆通知停课。正好,红四军征用了学堂空荡荡的教室。走南闯北,军队最喜欢征用的就是学堂和庙宇,住兵、开会都很好用。还没走到近前,玛丽亚就听见一片熟悉的车衣机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膜一跳一跳的。推开门一看,大白天的,学堂教室里亮着电灯,而且特意换上了大灯泡子,照得教室里面比外面还亮,倒有几分福音医院手术室的模样了。十几台车衣机摆得整整齐齐,十几个制衣工都在机器上熟练地埋头操作,车衣机上和地上堆的都是灰色的布匹和半成衣,车衣机犹如海浪中苦苦挣扎的十几艘洋火轮船。玛丽亚看到父亲脖子上吊了根皮尺,在那些灰色的布匹中小心翼翼地穿来穿去,像是踏浪而行的仙人,他不时停在一台车衣机前,取下脖子上的软皮尺,动手量着车衣机上的半成品,还大声和车衣的工人说些什么。玛丽亚看到父亲蓬乱花白的头发,僵直发硬的腰板,心中一痛,眼睛立时湿润了。父母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她在福音医院当护士,收入完全可以养家,他原本用不着这么拼命的。很明显,父亲并非为了那每件军服四角光洋的工钱。
丁泗流用不着玛丽亚多说,沿着她的目光就找到了罗裁缝。他撇下玛丽亚,快步上前,伸手拍了拍罗裁缝的肩膀,手指门外。罗裁缝见与女儿同来的这位红军长官有话要说,以为是为了军服之事,都顾不上同女儿搭话,只朝她点点头,便跟着丁泗流走出轰鸣作响的教室。
八 上帝带来的不仅仅是福音(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