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囫囵着说完,立刻害臊地别过脸。林晗笑吟吟凑到卫戈眼前,食指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卫戈牵住面前勾挑的指头,怜爱地抚摸把玩,半晌幽幽叹气。
一日倏忽过去,转眼到了子夜时分。乌云塞风声大作,天穹洒落牛毛雨,淅沥雨丝里夹杂着细碎的雪粉冰晶。
八千余燕云军士自北面大门奔袭而出,不点火把,不竖旌旗,前后马蹄相闻,乘着夜色走上大道。
轻骑绕过几弯丘峦,惊动胡族斥候,不出片刻,众多黑衣铁骑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山野间鼓声隆隆,马队中丛丛火把游弋飘忽,仿佛一汪漫无边际的火海。呼啸的火焰之间,骑兵黑色的鳞甲攒动如蚁群。林晗在中军勒马,掀开头顶乌黑的皮毛斗篷,朝前高呼:“来了!”
卫戈一路上与林晗并辔而走,听见他的呼唤便按紧缰绳,左右张望一刹,喝令麾下摆开战车,围成一圈大阵。
战车后方布下盾兵,盾兵之后架设长枪步槊,最里边便是精锐弓弩手。
胡族冲杀一轮,阵中弓弩齐放,箭洒如雨。铁镞头密集地扎进皮肉,喊杀里掺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燕云军和胡人皆是武德充沛,骁勇善战,战法亦是别具一格,杀人宛如割草一般,野蛮血腥至极。林晗居于阵中,亲眼目睹惨烈的厮杀,不由得心惊胆战。
珈叶鼓声不断,胡人前仆后继,整块山丘积成血塘,血水漫过靴底。燕云大阵固守如磐,夜色昏暗,他们一时找不着突破口,便使出计策,派出个珈叶军官策马上前,操着鼻音浓重的梁国官话高喊。
“裴桓!我们有十万兵马抓你,你若投降,王汗让你娶他的女儿,封你做珈叶的王公。”
卫戈置若罔闻,命弓弩向东面齐射。箭雨攻势之下,胡人不得已稍稍退后。
“走!”
卫戈振臂高呼,“朝山腰去!”
燕云战车变换阵型,护在两翼飞驰。轻骑汇成蛇形,将士纷纷拔出长刀,往东面山道赶。
“含宁,暗箭难防!”
卫戈扬鞭纵马,急切喊道,“千万当心流矢!”
纷乱的影子在两人间穿梭,林晗攥紧了太诰,嗓音淹没在嘈杂中。
“好!你也小心,别光顾着挂念我!”
大道越走越窄,两旁满是干瘪如炭的树木,林间散发着湿腐的焦味。
胡人一边追赶,一边放弓,燕云军便避进林子。树林里地势高低不平,没法施展先前的车盾大阵,只能和追上来的胡族白刃肉搏,且战且走,力图迅速脱身。
胡人行军迅疾,眨眼间越聚越多。卫戈握着长矛槊杆,挑死几个先锋。一名燕云令官从黑压压的人影间挤出身子,半跪着在他跟前,拱手拜道:“世子,宇文将军让大军先撤,他率领战车善后。”
林晗听见声音,连忙斩倒面前番兵,扬手甩干佩刀上的血,站稳身形喊道:“别,趁胡人大军还没追来赶紧跑,留在这定是九死一……”
卫戈勃然大怒,冲那军士喝骂道:“今天除了战死一个都不能留下,谁敢自作主张,我就治他的罪!”
传令官惊得连连后退,一溜烟似地缩进夜色里。卫戈审视战况,下令全军丢弃辎重,只带上长刀,不得恋战,速速往山下撤。
银骑宛如游鱼,穿梭过枯朽的木林,逐渐将胡人甩远。不过一刻,珈叶的战骑又紧咬上来。有人高声劝降:“裴桓,就算你今日逃下山,又能往何处落脚?”
卫戈闻声倏然松开缰绳,取下背后长弓,转身回望。
战马颠簸不休,他腰背挺直,右手搭箭拈弦,迎风对准黑暗中一星银亮的兜鍪。
劝降的胡人浑然不知,絮絮道:“梁廷早就是坟中朽尸,见你被困数日,他们却不派援军,你的这一片忠心,给错……”
羽箭划破风涛,正中头颅。那人话音一断,帽缨在夜色里晃悠一瞬,眨眼便翻落马下。
卫戈收起长弓,目光在林晗身上停了一刹,换胡语沉声答道:“告诉你们主子赛拉顿,我王就在军中,就是剩我一个,只要有他在,我便要杀得珈叶片甲不留!”